在聽到師傅聲音的那一瞬間，天下僵住了。

這個天不怕地不怕，問劍劍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小姑娘此刻…心虛至極地悄咪咪把右手藏到了自己袖子里。

這丫頭的小腦瓜飛速地轉動著——咋個辦嘛，沒有兩年回來就不說了，我現在這個狀態算不算平平安安??？

雖然右手有點問題，但是還能動，人也活著，這算平安吧？算吧？

師傅不會生氣吧？應……應該不會吧？

等等…師傅從剛剛就在這里，那應該看見水月劍斷掉了吧？

右手的繃帶在剛剛的打斗中老早就散的七零八落了，那她右手現在那個皺巴巴嚇人的樣子是不是也被師傅看去了？？

………完犢子嘮。

宋燕回在登天閣邊看到了問劍的全部。

他在閣樓下望著劍指雪月劍仙、君臨雪月城的徒兒，一如當年的瀾滄江邊望著一劍斷水的宋燕回的天下。

看到眼睛干澀、也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他看著她，一如看著十三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無拘無束的自己。

他突然想起來天下離開無雙城的時候，他和天下說過，你代師傅，去看看這江湖吧。

想來，他家的姑娘是做到了的。

“師傅?！碧煜率樟藙Γ罅艘幌麓竺髦烊傅膭Ρ瑢睦詈虏弊由吓查_，“我沒事?！?/p>

已經有整整三年，天下沒有稱呼自己「天下」這個名字了。

也已經有整整三年，天下沒有叫過「師傅」這兩個字了。

“對了師傅，”天下從廢墟上跳下來，跳到宋燕回的面前，畢竟是女孩子，哪怕三年沒見她竄了個子，她仍要比師傅矮上一點點，但微微揚起一點點頭就可以和師傅的眼神對上，“雖然只是個名號，但是你的徒弟———成劍仙啦?！?/p>

——————然后一邊心虛地把右手背到身后。

在這雪月城中，天下不怕任何一個守閣長老、不怕雪月劍仙、不怕槍仙、不怕酒仙…獨獨在師傅面前乖巧的像只貓兒。

她把大明朱雀收到身后，也悄悄收起那離家時精心打鑄、現在已經碎成片片的山海劍，“雪月劍仙說她的徒弟可以三年成劍仙。我就說，咱擇日不如撞日，我就選今天成劍仙吧?！?/p>

可是宋燕回又怎么看不出來天下剛剛使劍的是左手。

又怎么會看不到那已經碎掉的山海劍。

“小天?！?/p>

“欸?！?/p>

“右手伸出來?！?/p>

離開家的時候，她和師傅約定，要兩年之內平平安安地回來。

可是……她沒能夠遵守與師傅的約定。

“怎么回事？”

“…遇到麻煩…被、被傷了經脈。”她斟酌半天，才小心翼翼的說出一個「傷」字。可是稍微懂點武功的人又怎么不懂這個傷字背后的意思。

她又急吼吼地補充，“不過不要緊的，我認識的學醫的朋友說了，再靜養個半年就能完全好了，現在只是不宜用右手運功而已！”

她怯生生地，“不要緊的…真的?！?/p>

“發生了這么大的事兒為什么不和家里說？！”

“師傅，”天下眼神往旁邊飄了一下，低著頭卻頗有些不服氣，“我不是來給無雙城添麻煩的！”

她和離家時一樣倔，“我自己的江湖自己闖，不靠別人只靠自己！”

宋燕回沉默了很久，終究是嘆了很長很長的一口氣，“回來就好。”

到這一刻，天下才終于把剛剛提著的那口氣松掉，收起那小孩子做錯了事一般的拘謹，甚至高興到小小踮了一下腳，“師傅！”

這個哪怕當年被追殺到右臂經脈寸斷也沒有叫一聲疼、廢了右手又碎了佩劍也還憋著眼淚、真正意義上離家千萬里孤身一人也走的義無反顧的女孩兒，這時候終于露出和她這個年紀相符的些許嬌憨，她笑地傻呵呵地，說，“我回來啦??！”

然后又好像是要告訴無雙城的所有人、告訴北離的所有人、昭告天下的所有人一樣，她大聲地說，我回來啦。

“阿姐！”伶俐如無雙，知道宋燕回這是已經不生阿姐氣了，這才從師傅背后探出頭，脆脆地喊了一聲姐。

“恭喜阿姐入劍仙！！”他眼睛完成兩個月牙，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摸不著頭腦地轉向宋燕回，“對了師傅，那個什么三年五年成劍仙的賭約，我怎么不知道啊？”

“和她比劍的時候剛好提起你們，我就說，給你們五年，必成劍仙。不過李寒衣說，她的弟子，三年之內，必成劍仙?！?/p>

無雙聽完放聲大笑，“何用三年，給我一年———足矣?。　?/p>

他轉頭目光炯炯看向天下，“阿姐。”

天下會意，她站到無雙身邊與他并肩，“師傅，你還記不記得三年前，我和你打了一架之后我說等我入了逍遙再回來?，F在既然我已經成了劍仙了，就不談什么逍不逍遙了?！?/p>

“我跟阿雙再和師傅立個誓：三年，我與無雙和師傅約三年———三年之內，我們要讓無雙城，天下無雙?！?/p>

“…好！”宋燕回看著那兩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不知為何眼角有些濕潤，他是城主，卻也是看著他倆長大的師傅，“不過以后不要這么沖動了?！?/p>

天下嬉笑著搖搖頭，“沒事的師傅，沖動的話大明朱雀才不會出鞘呢?！?/p>

無雙城這里是一副溫情滿滿的畫面，可是雪月城的弟子面子就掛不太下來了。

“喂！”有個拿著銀槍的女子喊住天下，她也是個很英氣的女子，得了司空長風獨傳的槍術，“銀月槍司空千落，下一次，我和你打！”

一輩人，有一輩人的對手。

一代人，有一代人自己的江湖。

雪月城小一輩中，屬唐蓮第一。

天下在于闐見到自在地境的唐蓮之后，就對他沒了興趣。

總歸都是要打，干嘛不和最厲害的打？

所以天下沒有理會還是金剛凡境的司空千落的宣戰，也無視了那群雪月城的弟子。

她望著司空長風，笑得很和善。

她說，“下次見面，請槍仙指教。”

“走吧?！彼窝嗷孛o雙和天下的頭，“我們回無雙城。”

我們回家。

回天下無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