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城外。
那一襲灰衣終于走到了。
他從幾近邊境的西面之城徒步而來,一路看山河,見天下,卻半點沒有耽擱時間,以難以置信的速度來到了這座城下。
何況他的狀態還是這么悠然,根本不像是趕路來的,就像是出門散了個步,不小心就走到了天啟城。
他看上去是那么的不起眼,穿著灰袍,臉色平靜,除了腰間的那柄劍,的確是長了些。
他走到了天啟城下,仰頭。
牌匾之上寫著兩個字——天啟。
這是一座他很熟悉的城,他曾經在這里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當時甚至以為,自己或許會一輩子都留在這里。
他嘆了口氣。
長劍出鞘。
這是世人所知的,這柄劍的第一次出鞘。
名劍九歌,孤劍仙所配之劍。
他縱身躍起。
長劍一揮。
那塊寫著“天啟”二字的牌匾瞬間就被劈成了兩半!
天啟城的牌匾一共摔下來三次。
第一次是北離的開國皇帝蕭毅破開城門之時,劍氣過于浩瀚,一劍就把牌匾打了下來。而第二次,則是六十年前白羽劍仙救下自己的那名弟子持劍而走時一劍劈落的,以此來警示那些天啟城的人。而第三次,就是這孤劍仙的突然到訪。
那孤劍仙是為了什么而來。
“孤劍仙洛青陽,師從雪幽泉,雪幽泉曾是蕭仕皇族的影密護衛,十六年前與魔教一戰死傷殆盡。如今這個世上,雪幽泉的弟子還剩下兩個。”蕭瑟舉起藥壺,給躺在床上的司空千落倒著藥,“雪幽泉的事情,江湖上知道的人很少,只有我們皇族才清楚。”
“除了孤劍仙洛青陽,另一個是誰?”雷無桀問道。
“另一個我們也見過,是蕭羽的生母,宮里的宣妃娘娘。”蕭瑟放下藥碗放在了桌上,“先涼一涼。”隨即他站了起來,繼續說道:“當年洛青陽是雪幽泉最出色的弟子,后來做了先帝的貼身影衛,救了先帝很多次。先帝心念他的功德,死前賜了一座城給他。洛青陽選了西面的荒城慕涼,據說是為了練他的凄涼劍。”
“凄涼劍?”雷無桀微微皺眉。
“是啊,凄凄涼涼。生來無父無母,同門又都死了,自己喜歡的人嫁過兩次,卻都和他沒有關系,你說這樣的人,凄不凄涼?”蕭瑟反問道。
“那他此次來……”雷無桀惑道。
“殿下。”老管家忽然走了進來。
“如何?”蕭瑟眉毛一挑。
“孤劍仙攜著那塊城門牌匾到了宮門之前。”老管家緩緩說道。
屋內眾人都是一驚。
蕭瑟問道:“可說了什么?”
“就說了四個字。問劍天啟。”老管家緩緩說道。
白王府內。
“問劍天啟?”蕭崇的手輕輕地敲著腰間的劍柄,“孤劍仙突然跑來了皇城,只說了這四個字?”
“這四個字,已經夠了。”孤劍仙入城,就連顏戰天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他冷笑著說道,“這老匹夫躲在那城里不出來,就想等著天下第一的那一天。如今終于如愿了,還不出城威風威風。”
“洛青陽,真的是你們幾個劍仙中最強的嗎?”蕭崇問道。
“昔日的五大劍仙,道劍仙天資卓越,道劍雙修,就對戰暗河那一次來說,一人一劍退蘇昌河、蘇暮雨、謝七刀,又斬殺唐門三老。這樣的實力,李寒衣做不到,我做不到,謝宣做不到,我所見過的洛青陽也同樣見不到。就當時來看,趙玉真應是最強的。但如今洛青陽出城了,他曾說過,劍不成,便不會出城,想必比起當日的趙玉真,只強不弱。”
“可他去了宮門外,又斬了天啟城的牌匾,我實在想不通他的真實目的,總覺得他這像是來……”蕭崇想了想,“要人的?”
“這一劍是對所有天啟城里劍客的挑釁,也是對天啟城蕭氏皇族的挑釁。問劍天啟,就連我這么憊懶的人,也忍不住想去問一問啊。”謝宣躺在欽天監的院子上,一手捧著書,一手敲著劍。
“天下七大劍仙,三位如今都在天啟城了。師父,你會去會一會那孤劍仙嗎?”李凡松問道。
“你想我去?”謝宣反問道。
“兩名劍仙之間的較量,自然是想看的。”李凡松撓了撓頭。
謝宣笑了笑,搖了搖頭:“我可打不過洛青陽,那家伙的劍當年就很厲害,如今怕是跟那神游玄境已經半步不剩了,隨時可以破境。顏戰天應該會去吧。放心,劍仙之間的較量,你一定看得到。”
皇宮之內。
黎長青急得在寢殿之外團團轉,里面的明德帝自從那次見了幾位皇子之后就昏睡不起,他也不敢去通報這剛剛發生的事情,愁眉苦臉地在那里不知所措。許久之后,他要找的蘭月侯才趕到。黎長青直接就問道:“怎么辦?”
“你是禁軍統領,你說,把天啟城的牌匾都摘了,該怎么辦?”
黎長青急道:“那當然是殺頭,一刀砍死!”
“那你猶豫什么?”蘭月侯反問道。
“呸。”黎長青顧不得禮儀,一口痰吐到了地上,“你沒見過洛青陽?你不認識洛青陽?我可和他相識十年了,他是什么人?不,他不是人,他是個怪物!我已經讓禁軍和虎賁郎都以他為中心圍了幾十個鐵桶了,但有什么用?他要走,我攔得住?他要進這宮門,我攔得住?”
“若一人一劍就能殺得了北離之主,那么這天下早就亂了。”蘭月侯說道。
“呸,以前殺不了,是因為有雪幽泉,先帝遭遇過那么多次行刺,都被人擋回去了。誰擋的?洛青陽擋的!可現在是洛青陽來殺皇帝,誰來擋?”黎長青急道。
“黎統領,這是看不起老道了?”一個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忽然響起。
黎長青急忙彎身行禮:“國師你可來了,你來了我就放心了。”
“出息,一個洛青陽就把你急成這樣了。”蘭月侯笑道。
“當年洛青陽就那么強,如今武榜之上,他更是頭甲。我害怕一下不正常嗎?”黎長青擦了擦汗。
“放心吧,洛青陽若真是來殺人的。何必砍什么牌匾,站在門口說什么問劍天啟。就算退一萬步講,他真的是來殺皇兄呢,那又怎么樣?如今蕭氏皇族沒有雪幽泉了,但是天啟城里,如今有兩位劍仙,一位暗河大家長,數不清的少年英雄,還有半步神游的大監。你以為,他們真的會把洛青陽當成自己人。”
“問劍天啟,這句話里的含義可不簡單啊。這一次洛青陽來,其中一個目的,就是要問一問劍,他是武榜排的第一,可是沒有打過,誰知道是不是真的第一?江湖人想知道,天下劍客想知道,他自己也想知道。他這是一紙戰書,下給天下劍客,他站在門口,就是等他們來挑戰他。”
“那其他的目的呢?”黎長青愣了愣,問道。
國師齊天塵和蘭月侯相視一眼,都笑了笑,沒有回答。
赤王府。
孤劍仙入城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天啟城,自然也傳到了這里。可蕭羽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開心,他轉悠著手上的酒杯,臉上的神色并不好看。
“我寫信求義父過來,義父真的來了,卻沒和我說是以這樣的方式。”蕭羽幽幽地說道。
“你讓他悄悄地過來,替你殺了那些礙事的人,可沒想到,他一入天啟城就昭告了整個天下,還試圖挑釁全天下的劍客。”蘇昌河微微皺眉想著,“他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還能為了什么。”蕭羽冷笑了一下,“先生,如今這局勢,你怎么看?”
“我覺得雖然和想象中有些差距,但也算有利。”大家長緩緩道,“至少現在來看,孤劍仙還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他斬下天啟牌匾,是刻意挑釁蕭氏皇族,他放話問劍天啟,是刻意挑釁天下的劍客。蕭氏的臉面要留住,劍客的好勝心也壓不下,那么天啟城里至少有三個人會去問一問他的劍。”
“哪三個人?”蕭羽問道。
“第一個,怒劍仙顏戰天。他是個劍癡,也是真正的江湖人,他不會錯過與孤劍仙的一戰。第二個,是雷家堡的雷無桀,他是心劍傳人,劍心冢的現任家主,也是兩位劍仙的弟子,他也定要問一問這劍。第三個,是蕭瑟。”
“蕭瑟?”蕭羽一愣,“可他不用劍。”
“孤劍仙是我們請來殺蕭瑟的,蕭瑟沒有劍,孤劍仙可以問他的劍。”蘇昌河冷笑,“我賭這一劍,必定會問。”
天啟城皇宮之外。
一處茶棚之下。
一身灰衫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哪里,慢慢地喝著茶。
茶鋪伙計已經走了,只剩下他一個人在那里自己燒水、煮茶、喝茶,周圍幾十丈之內都沒有人影,店鋪都關了門避之不及,只剩下一層又一層的禁軍像是鐵桶一樣將這里包圍了起來。但誰也沒有敢向前。
只有一個中年儒士穿過這包圍走了進去,當然禁軍試圖攔過他,但才剛舉起刀,刀就已經碎成了兩半。
“我沒有惡意,請放行。”中年儒士這么淡淡地說著,然后就穿過了他們的包圍,走到了灰衫男子的身邊坐了下來。
“青陽兄。”中年儒士垂首道。
“謝先生。”灰衫男子似乎并不驚訝,然后給中年儒士也倒了一杯茶。
孤劍仙,洛青陽。
儒劍仙,謝宣。
兩位絕世的劍仙,就在這天啟城的宮門之外,并肩而坐。
“你的凄涼劍,成了?”謝宣緩緩問道。
“小有所成。”洛青陽答道。
“難怪難怪,以前都是天下問劍于你。這一次,你既然已有所成,那么問劍于天下倒也不是不可以。”謝宣笑了笑,“只是你認為,誰配被你問劍呢?”
“原本最想問的人,已經死了。”洛青陽淡淡地說道。
謝宣點了點頭:“道劍仙趙玉真。”
“但你還活著。”洛青陽又說道。
謝宣連連擺手:“我不行我不行,雖然我手里拿著劍,但我是個讀書人。你看我的書,不,我的劍,就叫萬卷書。”
“看萬卷書,行萬里路。我很敬佩謝先生。”洛青陽說道。
謝宣笑了笑:“客套的話就不多說了,這一次青陽兄來,只是為了問一問劍?”
“問劍是一個心愿,我會在這里等七日,等待天下劍客來這里問我劍。七日之后,我要殺一個人,帶走一個人。”洛青陽淡淡地說道。
“你想等的百里東君不會來。”謝宣收起了笑意,“你想帶走的人很難帶,至于你想殺的人,你想殺誰?”
洛青陽眉毛微微一挑,手里的九歌劍猛然出鞘,他手一揮,那柄奇長無比的劍已經飛去,將那禁軍的包圍硬生生地劃出了一道口子,長劍穿過了小半個天啟城后,又折返而回,穩穩地落回了劍鞘之中。
謝宣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好一柄九歌劍。”
不過一個綿長的呼吸間,永安王府的牌匾已經摔了下來,上面的劍痕清晰可見。
蕭瑟站在門口幽幽地嘆了口氣:“原來是沖著我來的啊。”
雷無桀則蹲下身伸手撫摸著上面的劍痕:“這和天下第一樓內白羽劍仙的劍意比起來,只強不弱。”
“看來百年來最強的一位劍仙,來取我們的命了。”蕭瑟懶懶地說道。
注意到那柄突然奪鞘而出的劍,自然不止永安王府的人。
那柄劍是擦著兩個人的身子而過的。
那個少年似乎還想伸手攔住那柄劍,卻被身邊帶著油紙傘的黑衣男子制止了。
執傘鬼蘇暮雨,無雙城主無雙,終于也踏入了這座城。
洛青陽問劍問的是天啟,而不是天下,可如今,天下間幾乎有名的劍客,都已經踏入了這座城。
無雙驚嘆道:“剛剛那一劍,真當絕世了。”
“我和雪月劍仙,道劍仙兩位劍仙交過手,這個人的劍氣,勝過他們。”蘇暮雨伸手感受到那一閃而過的劍意,“這個劍客……”
“我猜這個人就是閉城不出的孤劍仙洛青陽了,剛剛那道劍氣,雖然絕世,卻盡是凄涼之意。他也入天啟了?”無雙惑道。
“我離開天啟城的時候,并沒有聽說洛青陽會來。”蘇暮雨答道。
兩人交談間,那柄劍卻再度折返而回。
蘇暮雨皺了皺眉:“跟上去。”
茶鋪之中,謝宣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隨即嘆了口氣:“青陽兄,謝宣先告辭了。”
“急著走?”洛青陽低著頭,望著剛剛回鞘的九歌劍。
“我倒是想再坐一會兒,但是怕是有人等不及啊,我也怕他誤以為我是來搶對手的。他脾氣不好,武功太高,我得躲躲。”謝宣笑著站了起來,抬起頭,便看向持著破軍劍的顏戰天已經站在了那里。
“戰天兄,許久未見了。”洛青陽又倒了一杯茶,放在了邊上,“先喝一杯茶。”
“砰”的一聲,話音剛落,茶杯就碎了一地。
謝宣苦笑著躲開:“我說得果然沒錯。”
顏戰天望著洛青陽,沉聲道:“我的劍來了,你問吧。”
在百曉堂更換百兵榜之前,列出這的天下的五位劍仙,從來沒有人當眾見過他們的對決。哦…但是新出來的那位紅塵仙劍指李寒衣時倒是寫下了百曉堂年輕一輩的第一個傳奇,另外就是三周前紅塵仙和槍仙的槍劍的對決,定下了江湖第一城的歸屬。
年輕時的李寒衣曾經和趙玉真一劍定情。
年輕時的謝宣曾經和李寒衣試過一劍。
年輕時的洛青陽和顏戰天則對戰過三次。
但是彼時,他們都還只是初入江湖的少年,還未曾名揚天下,這些對決在當時無人問津,在后來卻成為了人們茶樓中反復提起的傳奇。而如今,真正入了劍仙巔峰的兩位劍仙竟然要在天啟城內,宮門之外進行對決?
怎能不令人神往?
消息很快就被那些藏在附近的劍客們傳出去了,于是那原本只有禁軍藏匿的樓房間,很快就來了許多看客,而禁軍們也得到了授意,允許了他們的進入。
當然,他們不允許也沒有用,因為來的人是…貴為皇弟、監國的金衣蘭月侯。
永安王府的蕭瑟、雷無桀、葉若依。
青州沐家的沐春風。
作客欽天監的儒劍仙謝宣和他的弟子李凡松。
白王府的蕭崇和他的侍童。
赤王府的蕭羽和侍從龍邪以及那名神秘的黑袍人,當然暗河的大家長蘇昌河也一同來了。
許久沒有露面,不喜歡這類場合的掌香監瑾仙竟也破天荒地出現了,或許在他的心中,仍然也把自己當成一名劍客來看待,也對于劍仙之間的對決心馳神往。
還有那些藏匿于天啟城中,沒有真正露過面的江湖中人。西決劍羅佳,劍殺門陳澤,九劍山莊洛天……幾乎整個天啟城的高手們都在消息傳出后的一炷香時間里趕到了。
無雙和蘇暮雨藏匿于這些人之間,顯得有些不起眼。無雙笑了笑:“是不是我想了解天啟城,只要了解這里的這些人就夠了。”
蘇暮雨點了點頭:“這么說倒也不錯。”
無雙抬頭一瞥,發現了坐在茶樓上的蕭瑟等人,他笑了笑:“看到熟人了。”
“我以為你的熟人是白王蕭崇。”蘇暮雨也看到了蕭瑟。
“都是熟人,都是熟人。”無雙聳了聳肩。
“你見過怒劍仙顏戰天的劍?”蘇暮雨問道。
“我姐應該更熟,不過我見過一次。當日雪月城外,這位怒劍仙一劍西來,差點將我師兄的一槍一劍就給劈了,我阿姐當時正在氣頭上,也出了一劍,把怒劍仙的劍刺偏了一份,這才讓我師兄保住他的槍。但那氣勢我記得。天下間難有敵手。”無雙說道。
蘇暮雨點頭道:“若論劍的氣勢,的確天下間,我也沒有見過比顏戰天更強的。但是一柄劍,光有氣勢還不夠。”
“你的劍就挺沒氣勢的。”無雙看了看那把油紙傘。
蘇暮雨也不反駁,只是說道:“我這是殺人術,算不上劍術。”
茶樓之上。
雷無桀的心劍一直在震鳴,蕭瑟有些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雷無桀,你能讓他安靜一點嗎?”
雷無桀苦笑了一下:“又不是我故意讓他這樣的,兩位劍仙在那里打架,這柄世間劍心最純之劍難免不激動啊。”
“那就讓輪到它上去打的時候再激動。”蕭瑟不耐煩地一按,那柄心劍立刻安靜了下去。
“你說,我們趕來這里花了一炷香的時間,在這里喝茶又喝了一炷香,他們兩個為什么還不打,在等人齊嗎?”雷無桀無奈道。
“你以為劍仙打架和你們這些人打架一樣,抬頭一劍,我一躲,一個飛閃轉身,再出一劍,然后你避開,回馬再刺……”蕭瑟正說著,卻被雷無桀忽然打斷:“然后我一個縱身躍起,抬手巨劍,劍開臨門,只見萬千天下劍仙從天門而出,舉天之劍當頭刺下!”
葉若依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們兩個可以搭配著一起說評書了。”
“唉,誰讓這天啟城無趣的。你看我們闖蕩江湖的時候,先是遇到殺手榜月姬冥侯,再和魔教少主恩恩怨怨弄了一場,之后大戰暗河,再去了雷家堡和唐門干了一場。然后就出海見了仙人,那可是真正入了神游玄境的高手,抬手一揮,海上就起千層巨浪的角色。來了這天啟城呢?每天都是一些個蒙面殺手,打不過就跑,下次吃點藥再來,要么就是幾百人,幾千人,還有幾萬人的軍隊,靠的就是一個人多,有意思沒?有意思沒?”雷無桀聲音中滿是抱怨,“難得兩位劍仙要在這里打架,我們心中激動啊。”
“是你,不要隨便加‘們’字。”蕭瑟敲了敲桌子。
他們一旁的桌上坐著謝宣、李凡松和沐春風,聽到這兩個人日常的斗嘴,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李凡松笑了笑:“雷兄弟這番話倒是直抒胸臆,很是暢快啊。”
沐春風打了個哈欠:“我倒是對劍沒什么太大的興趣,來天啟拜了神醫,我覺得挺直。不過劍仙之戰,的確有意思,只是……為什么還不打?”
眾人已經聊了許久,但下面那兩個劍仙還是相對而立。
顏戰天的手按在了劍柄之上,微微躬身,仿佛隨時可能暴起。
洛青陽的手指輕輕地碰著劍柄,臉上的神色依然淡漠。
“顏戰天真正的怒劍式只有三式,一怒拔劍,一劍怒斬,以及怒劍回。”謝宣幽幽地喝著茶,“雖然對于一些不必要的對手,他不會輕易使用怒劍式,隨手揮幾劍就把對方殺了。可對方是洛青陽,所以他一定只會用這三劍。既然只能用三劍,那當然要養夠了氣勢才行。”
“養夠氣勢?”沐春風問道。
雷無桀和李凡松則聞言輕輕點了點頭,相同的道理,李寒衣和趙玉真都曾經教過他們。
“每個足以被稱為劍仙的劍客都有自己的劍勢,從姬若風給冠上的名頭就可以了解個大概。我的劍勢是儒生氣,洛青陽的是凄涼意,還有顏戰天的怒,趙玉真的道,以及雪月劍仙李寒衣的山水、自然之意,都是每個人獨有的劍勢。劍勢越盛,劍也就越強。”謝宣說罷之后,眉毛一挑,“來了。”
樓上眾人只感覺一陣狂風忽然掃過,桌上的茶杯都輕輕地晃悠了一下。
然后便見銀光一閃。
顏戰天已拔出了破軍劍。
一怒拔劍!
顏戰天已拔出了自己的劍。
但是洛青陽的手指輕輕觸過劍柄,卻沒有將劍帶出鞘,而只是輕輕一甩,擋住了顏戰天的第一劍。
“怎么,洛青陽想劍不出鞘就勝過顏戰天?”雷無桀大驚,“太囂張了吧。”
“好快。”蕭瑟微微一皺眉。
顏戰天暴喝一聲,用力一甩,洛青陽連人帶劍整個的向后劃去。
顏戰天將劍舉起,瞬間天下似有驚雷響起。
“這就是顏戰天怒意最盛之時的樣子了,許久未曾見到了。”謝宣眼中精光大盛,竟露出少有的激動之意,“看好了,比驚雷更震撼的怒意!”
“出劍!”顏戰天怒喝一聲,掄起破軍劍,猛地砸下。
怒劍式第二式,一劍怒斬。
“好劍。”洛青陽淡淡地說了句,隨即緩緩地舉起了劍,再次擋住了這一劍。
這一次,九歌劍仍未出鞘。
洛青陽一人一劍方圓十丈之內,塵煙四起,整個土地幾乎已經被掀起三尺,可洛青陽依然悠然站在那方寸之間,神色淡漠,劍起輕柔寫意。
“回。”顏戰天也淡淡說了一個字,那柄破軍劍突然出鞘,出鞘時天雷驚動,回鞘時雷聲再起!
既然是最后一劍,那么必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洛青陽輕輕嘆了一聲,手指一彈,銀光乍現,九歌劍終于出鞘。
顏戰天的怒劍意澎湃洶涌,像是一張網罩住了洛青陽的四面八方。而洛青陽的劍卻淡漠輕盈,像是一根針,一劍便穿破了那張網。
陽光忽然便照了進來。
破軍劍回鞘。
九歌劍回鞘。
有禁軍揉了揉眼睛,他已經很仔細地看了,但一切就在瞬息之間,他好像什么也沒有看到,兩個人就已經打完了。
顏戰天和洛青陽相對而立。
大雨忽然傾盆而下。
茶樓上的雷無桀輕嘆了一聲:“好精彩的一場對決。”
葉若依并不懂劍,油然沉浸在最后那一劍極致美感之中,只是道:“最后那一劍,真是至美至盛,只是……誰贏了?”
“好問題,誰贏了。”隔壁桌的謝宣笑了笑,舉起了手中的茶杯一飲而盡,“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以輸贏論此劍,俗了。”
“俗是俗,但總得有個結果吧。”沐春風說道。
“結果,自然會有。”謝宣敲了敲桌上的萬卷書。
“經此一役,天啟白王府的氣勢再也回不到當初了。”蕭瑟忽然說道。
一句說完,樓內還沒有確定此場對決勝負的人終于得到了一個較為確切的答案。而接下來,樓下發生的這一切,也印證了蕭瑟的話。
顏戰天轉身離去,洛青陽將回了鞘的九歌劍插入了土中。
他的問劍路還沒有結束,還等著下一個劍客的前來。
白王蕭崇走了下樓,將一劍大氅披在了顏戰天的身上:“大師父,辛苦了。”
大氅之下,顏戰天握著破軍劍的手不住地顫抖著,他沉聲道:“技不如人,沒有幫到崇兒你。”
白王府大勢已去,如今唯一的機會就是顏戰天勝過洛青陽,那么這天下第一的位置就是顏戰天的了。那么有這天下第一坐鎮的白王府,依然有那問鼎九五的資格。可是三劍之后,就算顏戰天使出了畢生都沒有過的強絕一劍,可仍然沒有勝過洛青陽。
“不妨的,大師父沒事就行。”白王嘆了口氣。
“這一劍,洛青陽使出了幾成功力?”李凡松問道。
謝宣微微皺眉:“九成?八成?我只能看出來還未盡全力,不然顏戰天沒辦法就這么安然無恙地走。可至于到底用了幾成力,我沒打過,我看不出來。”
“要不,師父,你去打一場?”李凡松慫恿道。
“我用盡全力,大不了也就跟剛剛的顏戰天差不多。打不過的,打不過的,要不你去試試,反正你還年輕,輸了也不丟人。”謝宣回道。
李凡松尷尬地笑了笑:“我得藏著我的劍。”
“哦?”謝宣眉毛一挑。
李凡松忽然正色道:“殺,該殺的人。”
雷無桀忽然站了起來。
葉若依轉身怒道:“瘋了?”
蕭瑟一掌把他按了下來:“坐下!”
“干嘛?”雷無桀無奈道,“我兩位劍仙師父不在,他們的劍,我替他們讓洛青陽好好問一問。”
“還不到你逞英雄的時候,先看看,還有沒有別的變數。”蕭瑟無奈道。
另一側的茶樓上,蕭羽笑道:“看來我這個義父的天下第一當之無愧啊。有他坐鎮,白王府已經徹底沒了希望,永安王府,不知道敢不敢來應戰。”
“據說洛先生一劍劃了永安王府的牌匾,看來他沒有忘記殿下的話,蕭瑟他們不來,洛先生也去找去。”蘇昌河說道。
“大家長,你是黑道第一殺手,我義父是白道天下第一,你覺得你和他相比,誰能更勝一籌?”蕭羽忽然問道。
“我修習的是殺人術,我們只論生死,不談勝負。若論武功,我的確遜色了洛先生幾分,但你要我殺他,我也有五分把握。”蘇昌河回道。
“五分么?”蕭羽幽幽地說道。
茶樓之下,人聲喧嘩。
圍觀的劍客中有很多躍躍欲試,但都沒有勇氣邁出那一步。
蘇暮雨打開油紙傘,遮擋著那突然傾盆而下的暴雨。
無雙笑道:“沒想到你這傘還真的派上用場了。”
蘇暮雨垂首看著無雙放在地上的劍盒:“它有點吵。”
無雙聳了聳肩:“沒辦法,見到那么強的劍,它們也按捺不住了啊。”
“你不會是想……”蘇暮雨愣了愣。
可他話還沒說完,無雙忽然縱身一躍,提著那無雙劍匣已經躍到了洛青陽的面前。
暴雨驟停。
“是他!”雷無桀一驚。
“他是誰?”李凡松等人問道。
“無雙,無雙城的無雙。”蕭瑟緩緩答道。
無雙聽見了他的話,回頭朝他們望了一眼,糾正道,“講錯了。”
“是天下無雙城。”
謝宣一笑:“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