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的一座小客棧,伙計趴在那里正打著瞌睡。
背著一個長長劍匣的俊秀少年走進了客棧之中,他笑著環視了一圈,問道:“伙計,可還有空房?”
伙計聽到聲音抬起頭,揉了揉眼睛:“有,有。客官是要上房,還是普通的客房?”
“上房多少錢,普通的客房又是多少錢?”少年問道。
“上房三十個銅板一晚,普通的客房十五個銅板一晚。”伙計說道。
“普通的就行。”少年笑了笑,隨后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店里還有吃的嗎?”
“不好意思啊客官,廚子早就下班了。我晚上倒還有兩個饅頭剩著,客官要是熱,不妨就著熱茶吃了,我就收你兩個銅板。”伙計打了個哈欠,昏昏沉沉地說道。
“那就多謝了。”少年從懷里抹出一把銅板,伸手一甩,一共十七枚銅板就整整齊齊地排在了伙計的面前。
伙計使勁揉了揉眼睛,想是自己睡糊涂了,眼睛看花了。
“伙計,有點餓,饅頭請快一點。”少年笑道。
“好的,好的。”伙計急忙跑了下去。
少年嘆了口氣,摸了摸自己的錢袋,嘆道:“沒想到我堂堂一個無雙城的城主,竟然都不能住上房,早知道出來的時候問師兄多要一點錢了。唉,可得省著花啊。”
少年正在那里慢悠悠地數著錢幣的時候,忽然有十幾個人同時走進了客棧,他們大多是年輕男子,看上去似乎是江湖門派的年輕弟子。為首的男子走到了柜臺前,輕輕地敲了一下:“掌柜的在嗎?”
少年收起了錢袋,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
伙計捧著兩個饅頭走了上來,看到突然冒出來的十幾個客人,嚇了一跳:“諸位可是……住店?”
“是。”男子點頭,“一共要十三間房。”
伙計想了想,放下了饅頭,打開了桌上的簿子,看了一會兒說:“客官,還剩十二間了。”
“十二間?”男子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伙計點頭:“是的,本來剛好十三間,但是說來不巧,剛剛那邊那位客官來了,已經訂走了一間。”
男子轉過頭,看了無雙一眼,隨即走了過去,坐了下來,他的語氣很是客氣:“這位兄弟,我們落霞派弟子此番前去無名谷赴宴,路經此地,可這座鎮上只有這么一個客棧,偏偏還少了一間客房,不知兄弟你是否能讓一下?這是五兩銀子,請笑納。”男子說完后將一粒碎銀子放在了桌上。
少年笑了笑,將那銀子推了回去:“你也說了,這鎮上只有這一間客棧,給了你,我住哪里去?更何況你們這么多人,就不能找兩個人擠擠。”
“這位兄弟,我們落霞派行走江湖,一向很講規矩,這五兩銀子夠住這樣的客棧三個月了。我覺得我們的要求不過分。”男子依然客客氣氣的。
“你沒懂我的意思。你有你的規矩,但我不必遵循你的規矩。我的規矩很簡單,不愿意。”少年揮手道,“伙計,我的饅頭呢。”
“來啦。”伙計拿起饅頭,正準備走過來。
卻忽然聽到有劍出鞘的聲音。
那一直站著的人中,有一人拔出了劍,直指那名伙計而去。
可劍卻停在了那里。
因為另一柄劍擋住了他。
一柄很小很小,在這黑夜里幾乎看不清晰的劍。
“飛劍術。”坐在少年面前的男子驚道。
少年勾了勾手指,飛劍落了回來。他笑道:“伙計,我救了你一命,是不是得多送我一個饅頭。”
男子沉聲道:“原來是個高手,那間房便讓給閣下吧。”說完后他便站了起來。
“等一下。”少年忽然道。
“如何?”男子微微一笑。
“你們還要住在這里?”少年問道。
“我剛才說了,鎮上只有這一家客棧,便只能擠擠了。”男子依然彬彬有禮。
“可你們剛才想殺這位伙計。”少年幽幽地說道。
男子伸出手,對著那拔劍的男子喚道:“過來。”
那人收了劍,走了幾步站到了為首男子的面前,男子猛地一抬手,將他一巴掌打倒在地:“沉不住氣的東西,今晚就在這里守夜,不許睡。”他隨即重新走回柜臺:“伙計,幫我們安排下。”
“再等一下。”少年又喚了一聲。
為首的男子卻沒有再轉頭。
“我雖然記性不好,但我對武功看得很準,你剛剛那一掌,和落霞派沒有關系。”無雙笑著站了起來。
“這對你很重要?”男子問道。
“其實沒有那么重要,但我這也算第一次自己行走江湖,我想睡得踏實些。你們走吧,我不殺你們。”少年敲了敲身邊的劍匣。
男子忽然自嘲般地笑了一下,隨即猛地一轉,手微微一彈,那藏在袖中的鎖鏈飛射而出,綁在鎖鏈的匕首閃著寒光,沖著少年襲去。
少年笑了笑,腳一踹,劍匣被猛地打開,手再一揮,六柄飛劍已然躍起。但那鎖鏈匕首卻被一把油紙傘給打了回去。
客棧之中不知何時又出現了一個人,穿著一襲黑衣,手上帶著一把油紙傘。
“家主!”那十三人同時跪倒在地。
少年愣了一下,手一落,六柄飛劍終究還是落了回去,他很明顯地察覺到面前這個人不簡單,是真正的高手。
執傘的男子沖著他微微點了點頭,隨即轉過身,對著那十三人說道:“你們怎么會來這里?”
“我們受到大家長傳信,特趕來天啟相助,怎么……家主你不知道這件事?”為首的男子詫異道。
“謝家和慕家呢?”執傘男子問道。
“都接到了傳信,每家都派出了十三人相助。但是分了三條路趕往天啟。”男子答道。
“回去。”執傘男子淡淡地說道。
“回去?往前不過兩百里就是天啟城了,現在回去?”男子不解道。
“大家長背叛了暗河,我和慕家家主原本打算回到暗河后,開修羅堂議事,以定蘇昌河之罪,路上竟然遇到了你們。看來他是想比我們更快一步。”執傘男子輕嘆一聲。
“你們是暗河?”少年恍然大悟,“難怪。所以你是……執傘鬼。”
蘇暮雨轉過身,淡淡地說道:“恐怕是的。無雙城城主大人。”
“我們有些事情要談。不知城主大人可否退避?”蘇暮雨雖然比無雙大了十幾歲,語氣卻依然十分恭敬。
“自然。”無雙背起劍匣,從桌上拿起兩個饅頭,隨后對著還傻呵呵站在那里的伙計喊道,“那一壺熱茶出來。不想死的話,就和我一起來吹吹夜風。”
伙計這才反映了過來,拿了壺熱茶連聲應道,隨后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
“今夜的月很好啊。”無雙坐在臺階上,手一揮,將門合上,仰頭看了一眼,輕聲道。
伙計也抬起頭,卻沒看見月亮,只看到一個穿著紫衫的美貌女子坐在對面的屋檐上。風吹起那女子的長衫,露出了衣衫下瑩白如玉的肌膚,伙計眨了眨眼,忍不住想看仔細些。
“別看了,再看眼珠子就沒了。”無雙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那你為什么還看!”伙計不滿地說道。
無雙咬了一口饅頭,喝了一口熱茶:“因為我還小啊。”
“這就是無雙城現在的城主?”慕雨墨用手托著下巴,好奇地打量著那個正坐在臺階上吃著饅頭的少年。
無雙笑了笑:“這就是慕家的家主了?素聞暗河慕家美女甚多,今日一見,傳言不虛。”
“你這孩子才多大,就學會調戲姐姐了?”慕雨墨盈盈一笑。
“姐姐好看,我夸幾句怎么就變成調戲了?”無雙反問道。
慕雨墨笑道:“還真是個惹人憐愛的小孩子,可惜姐姐我心情不好,不然一定請你喝上一杯。”
“有酒嗎?”無雙問伙計。
伙計點頭:“后院有的。”
無雙放下三枚銅板:“拿一壺來。”
伙計接過銅板,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可是客官你這只夠兩碗的。”
“嘖。”無雙心想我剛剛救了你一命,你怎么都不給壺酒,真是狼心狗肺,可是伙計的眼神卻誠懇地望著他,只等著無雙再掏出一些銅板。
“拿去吧,要一壺你們這里最好的酒。”慕雨墨手一甩,一枚碎銀子落在了伙計的面前。
“好嘞。”伙計拿起碎銀子就往后院跑去了。
慕雨墨手輕輕地拍了一下屋檐,緩緩地從屋檐上落了下來,坐到了無雙地身邊。
“好香。”無雙吸了吸鼻子。
慕雨墨笑了笑:“若不是看你目光澄澈,還真像那些登徒子。”
“姐姐一顰一笑間滿是柔媚,但我知道,我要是敢再往姐姐身邊靠一寸,姐姐就會折斷我的手腳吧。”無雙笑道。
“你可以試試。”慕雨墨手輕輕地在無雙額頭上點了一下。
“可不敢。”無雙手一伸,那正被伙計端在手上的酒壺一下子就被他吸了過來,他將酒壺放在地上,“來吧,紫衣姐姐,我們喝一杯,順便聊聊你眼睛里的那個人。”
“哦?”慕雨墨挑了挑眉,“我眼睛里的那個人?”
“什么樣的人會讓姐姐念念不忘呢?”無雙接過伙計遞過來的酒杯,倒上了兩杯。
“你有沒有聽過一首詩?”慕雨墨問道,“一彈流水一彈月,半入江風半入云。九江琵琶亭內,他以三道暗器,名揚天下。”
“唐門唐憐月。”無雙恍然大悟。
“對,當年天下間誰沒有聽過他的名字。就算是如今退隱多年,再次重出江湖也依然是唐門之首。”慕雨墨說道。
無雙喝下了一碗酒:“我想聽一聽你們的相遇。”
“我們的相遇?”慕雨墨也喝了一碗酒,“我們的相遇,是從我第一次殺他開始的。”
“第一次?”
“對,我一共殺過他三次。第一次,我和他……”
慕雨墨就這樣坐在臺階上和無雙一杯酒一杯酒地喝著,一個故事又一個故事地講著。終于,一壺酒已經見了底,慕雨墨已經不再說了,只是望著天上的月光,淡淡地說道:“我有些想去見他了。”
“等這些事情了結了,就去吧。”一個淡漠的聲音響起。
無雙扭過頭,看見蘇暮雨推開客棧的門走了出來。
“我可以去嗎?”慕雨墨喃喃道。
“不妨的。”蘇暮雨忽然打開了傘,撐在了慕雨墨的頭上,“下雨了。”
“你們可有話要談?”無雙很識相地站了起來。
“不妨,城主不必退避。”蘇暮雨淡淡地說道,“雨墨,你們慕家走的不是這條路,他們會從羅項城那條路入天啟。你需要找到他們,把他們勸回暗河。”
“謝家呢?”慕雨墨問道。
“謝家出發地要早幾日,怕是已經到天啟城了,我需要回去再尋一下謝舊城。”蘇暮雨答道。
“你還要回天啟城?”慕雨墨一驚。
“是。”蘇暮雨點頭。
“保重。”慕雨墨站了起來,“不要死。”
“好。”蘇暮雨說話永遠簡單明了。
慕雨墨足尖一點,沖著遠處掠去,她帶著笑意朗聲道:“小無雙,下次見面時希望也能聽聽你的故事。”
“姐姐記得來無雙城找我啊。”無雙揮手道。
慕雨墨低聲笑了一下,誰敢讓暗河的家主上門找他?怕是活膩了吧。她搖了搖頭:“這樣的少年郎,真是好久未見了。”
見慕雨墨遠去,無雙扭頭問蘇暮雨:“如果我沒聽錯的話,蘇家主剛剛說也要去天啟城?”
“是。”蘇暮雨點頭。
“這么巧,我也是去天啟城,我們不妨一起上路?”無雙笑著邀請道。
“你邀請我?你知道我們暗河的立場嗎?”蘇暮雨問道。
“如果我們是對手,你們剛剛肯定會殺我,我就算自視再高,怕是也打不過兩個暗河家主吧。”無雙拍了拍蘇暮雨的肩膀,“蘇家主,我猜,我們是一路人。”
“的確,現在我們不是敵人,我不會殺你。但你說錯了。”蘇暮雨撐著傘走進了雨中,“我和你,永遠不會是一路人。”
“怎么不是了?我們都是劍客。”無雙拍了拍手中的劍匣,“期待與蘇家主一戰。”
“你的劍是劍,我的劍是兇器。”蘇暮雨回答道。
“我相信我的眼光,家主手中的是劍,一柄好劍。”無雙緩緩道。
慕涼城。
城門緩緩打開,一個穿著灰色長衫,腰間掛著一柄奇長無比的劍的中年男子從其中走了出來。他步伐似乎踏得很慢,但是行進的速度卻很快,他行出了大概一里路,忽然轉頭望了一眼。
“終于還是踏出了這座城。”他轉過頭,終于不再有猶豫地朝前走去。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走出這座城了,他一人居一城,以這里的孤涼之氣練他的孤劍。有人曾說他劍術已經天下無雙,有人說他其實已經被人廢了武功,根本拿不起劍來。很多人來這座城里問過劍,卻從未見過那九歌劍的出鞘,就已經被打退了。至此,再也沒有人懷疑過洛青陽的劍術。
只是關于洛青陽更強,還是百里東君更勝一籌的疑問,一直存在于江湖中。至今也沒有一個真正的答案。百里東君像是忽然從江湖中蒸發了一般,消失無影,洛青陽也依然留在這座城中,從來沒有離開過。
而這一日,金榜冠絕榜首甲,堪稱天下第一的孤劍仙洛青陽,也終于再入江湖。
可他們雖然入了江湖,行去的方向卻是那天下第一的天啟城。
提著劍匣,年紀輕輕便擠入劍仙境的無雙城主。
執著紙傘,讓人聞風喪膽的孤獨殺手。
同樣背著劍匣,江湖上最年輕入大逍遙的紅塵仙。
還有挎著世間最長最奇的九歌劍,眉宇間總帶著幾分蒼涼之意的凄涼劍。
他們同時奔往天啟城。
新的傳奇依然升起,而舊的傳奇也并沒有打算就此落幕。他們將開始最后的爭斗,而誰是最后的贏家,一切都是未知。
彼時,很多人都以為天啟城的風雨已經過去了,然而,天啟城的風雨才剛剛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