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華的指甲在青石板上劃出五道血痕,如同一串被踩碎的紅梅。她跌坐在冷宮長廊的陰影里,鳳冠上的珍珠滾落滿地,恰似她支離破碎的前半生。喉間涌上腥甜,卻分不清是咬破舌尖的血,還是心底嘔出的恨。遠處宮墻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驚起檐角幾只寒鴉,它們撲棱著翅膀掠過她頭頂,投下的陰影宛如索命的黑爪。
“你以為殺了我,就能留住他的心?”
沙啞的女聲從身后傳來,帶著金石相擊的刺耳雜音。慕華渾身血液瞬間凝固,這聲音……分明是無淚!她猛然轉(zhuǎn)頭,卻見長廊盡頭騰起沖天黑霧,黑霧中隱約有赤紅色的光點浮動,宛如千萬只怨鬼的眼睛。冷汗順著后頸滑進衣領,她想呼喊侍衛(wèi),卻發(fā)現(xiàn)喉間像塞了團浸水的棉絮,發(fā)不出半絲聲響。
黑霧翻涌間,一道身影緩步走出。那是無淚,卻又不全是記憶中的模樣。她的衣袍已被業(yè)火燃成碎布,露出的肌膚上爬滿蛛網(wǎng)狀的血色紋路,每走一步,腳下青磚便滋滋冒起青煙。最駭人的是她的雙眼,左瞳仍是墨色,右眸卻完全化作赤紅色,中央懸浮著一枚旋轉(zhuǎn)的星紋,仿佛漩渦要將人吸入地獄。
“你……你不是死了嗎?”慕華踉蹌著向后爬,指尖觸到廊柱上冰涼的浮雕,那富麗堂皇的纏枝牡丹紋,如今卻像極了纏繞的毒蛇。
無淚的嘴角扯出一抹詭異的笑,業(yè)火在她肩頭凝成一只展翅的鳳凰,卻又在下一秒碎成萬千火星:“我本該魂飛魄散,卻因這一身業(yè)火,成了三界不收的孤魂野鬼。”她抬手輕揮,慕華腰間的玉帶突然繃直如鋼鞭,狠狠抽在她臉頰上,“都是拜你所賜。”
劇痛讓慕華眼前發(fā)黑,臉頰瞬間腫起五道血痕。她望著無淚掌心跳動的黑色火焰,忽然想起欽天監(jiān)密奏里的話:“業(yè)火焚身者,必先燃盡宿世恩怨。”原來不是傳聞,是真的……
“求你……”慕華不知自己在求什么,是求死,還是求生?指甲深深摳進磚縫,鮮血順著指縫滴在無淚腳邊,卻被業(yè)火瞬間蒸發(fā)成白色粉末,“你不知道……他根本不是凡人……”
“住口!”無淚暴喝一聲,業(yè)火驟然暴漲數(shù)丈,將整條長廊照得通紅如煉獄。她想起在幽冥魔域看到的畫面:澹臺燼后頸的暗紅紋路,與慕華袖中密函上的咒文如出一轍,“你們早就知道絕情谷的秘密,卻拿我當誘餌!”
慕華的后背抵上冰冷的宮墻,再也退無可退。她望著無淚眉心跳動的青色紋飾,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嘶喊:“七葉蓮與業(yè)火相生相克,那丫頭是天生的容器!”原來從七歲那年被師傅撿回絕情谷,她的命運就早已被寫進星圖,成為鎮(zhèn)住帝王業(yè)火的棋子。
“現(xiàn)在知道真相,會不會太晚了些?”無淚緩步逼近,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焦黑的足印,“你害我魂飛魄散,他卻連你的一根手指都舍不得傷。”業(yè)火在她掌心凝聚成利劍形狀,尖端滴落的火星濺在慕華裙擺上,瞬間燒出碗口大的洞。
慕華閉上雙眼,忽然笑了。淚水混著血水從眼角滑落,在火光中折射出奇異的虹光:“殺了我吧。若能讓你解脫,讓他清醒,我這條命……拿去便是。”她張開雙臂,像迎接新生般迎接死亡,鳳袍上的翟鳥紋在火光照耀下,竟似振翅欲飛。
就在業(yè)火利劍即將刺穿慕華咽喉的剎那,天際突然響起一聲清越的鐘鳴。一道金光如銀河倒懸,劈開漫天業(yè)火。無淚被沖擊力震得倒飛出去,撞在廊柱上咳出血來,卻見一名身著廣袖流仙裙的男子踏光而來,手中玉笛泛著溫潤的光澤,腰間懸著一枚刻滿龍紋的玉牌。
“何方妖孽,竟敢在人間造孽?”男子開口,聲音如清泉擊石,說不出的悅耳。他抬手輕揮,玉笛便射出數(shù)道金光,將無淚周身業(yè)火壓制得矮了幾分。
慕華勉強睜開眼,看見男子耳墜上晃動的珍珠,忽然想起幼年在畫本上見過的“東海敖君”畫像。傳說中東海龍族掌管水域,神器定海珠可鎮(zhèn)四海之波,難道……眼前這人是東海龍宮的仙者?
“我不是妖孽……”無淚咬牙支撐著站起身,業(yè)火在她身后凝聚成猙獰的鬼臉,“我是被他們逼到這一步的!”她抬手指向慕華,卻見那女子已暈厥過去,臉上的血痕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色。
“因果循環(huán),自有天道處置。”男子踏前一步,玉笛上的龍紋突然亮起,“你身負業(yè)火卻弒殺凡人,今日我敖胤便替天行道,送你去幽冥司受審。”
話音未落,他手腕翻轉(zhuǎn),玉笛化作一道流光射向無淚眉心。無淚本能地側(cè)身躲避,卻因業(yè)火灼燒動作遲緩,肩頭被擦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劇痛讓她險些摔倒,卻在低頭瞬間,看見敖胤腰間的定海珠正散發(fā)柔和的藍光——那光是如此純凈,竟讓她體內(nèi)躁動的業(yè)火稍有平息。
“定海珠……給我……”無淚喃喃自語,腦海中閃過絕情谷的桃樹、幽冥河的白骨,還有澹臺燼眼中的血色,“只有它能……”
敖胤見她眼神突然變得清明,心中暗叫不好,急忙伸手去護定海珠,卻晚了一步。無淚的業(yè)火突然化作千萬條火蛇,纏住他的手腕,劇痛讓他松開了握住寶珠的手。定海珠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竟直直飛入無淚口中。
“不!”敖胤驚呼出聲,卻見無淚周身業(yè)火轟然炸開,紅光中隱約浮現(xiàn)出九條赤色巨龍的虛影。他感覺體內(nèi)法力如潮水般退去,雙腿一軟跪倒在地,眼睜睜看著無淚的身影在強光中逐漸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強光散去。無淚顫抖著跪在地上,胸口的青色紋飾此刻竟泛起金光,與業(yè)火的赤色相互纏繞,形成奇異的太極圖案。她抬頭望向天際,只見原本陰沉的夜空裂開一道縫隙,露出后面璀璨的星空,每顆星辰都在向她發(fā)出召喚。
敖胤勉強站起身,眼中滿是震驚:“你……你竟然融合了定海珠的力量?這不可能……”
無淚沒有回答,她能感覺到體內(nèi)有兩股力量在激烈交鋒:一邊是灼熱的業(yè)火,想要焚盡世間一切;另一邊是清涼的神力,試圖凈化她的靈魂。劇痛讓她眼前發(fā)黑,卻在恍惚間看見慕華的臉——那女子不知何時醒來,正用復雜的眼神望著她。
“殺了我……”慕華艱難地開口,“你就永遠無法解脫……”
無淚的指尖凝聚起業(yè)火,卻在即將觸及慕華咽喉時,看見遠處宮墻上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是澹臺燼,他穿著那件她親手繡的龍袍,正發(fā)瘋似的朝這邊跑來,發(fā)間的白發(fā)在風中飛舞,像極了絕情谷的紛飛的花瓣。
“淚兒!”他的呼喊穿透重重宮墻,“別做傻事!”
無淚的手驟然顫抖,業(yè)火瞬間熄滅。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那里正躺著半片桃瓣,是澹臺燼上次來看她時落下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他背著她跑過桃林,說“等天下安定,我便陪你看盡人間春色”;他熬夜批奏折,卻不忘給她溫上一碗桃膠羹;他跪在太廟,只為求上天給她一線生機……
“為什么……”無淚喃喃自語,“為什么到現(xiàn)在才來……”
澹臺燼終于跑到她面前,卻在看到她眼中的赤色星紋時猛然止步。他想伸手抱她,卻又怕觸碰到她身上的業(yè)火,只能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撫過她臉頰:“對不起……我來晚了……”
敖胤趁機站穩(wěn)身形,抬手祭出玉笛:“陛下小心!她已魔化,不可靠近!”
澹臺燼卻充耳不聞,只是專注地看著無淚:“還記得我們在絕情谷的約定嗎?你說等桃樹結果,就和我去看海。”他從袖中取出一枚桃核,“我一直帶在身邊,等你回來……”
無淚的眼眶突然濕潤,有什么東西順著臉頰滑落——是血,她終于流淚了。業(yè)火在淚水滴落的瞬間開始消退,露出她原本蒼白的肌膚。定海珠的力量趁機蔓延全身,將最后一絲業(yè)火壓進心底。
敖胤見狀卻仍不罷休,更何況這惡鬼還吞噬了龍族至寶定海珠,他自是不能讓這惡鬼逃了出去。
眼見敖胤還是不肯放過無淚,澹臺燼將已經(jīng)搖搖欲墜的無淚攬入懷中,擋在敖胤面前。
“仙人手下留情,淚兒已經(jīng)恢復正常,我……不能再失去她了!”無淚看著眼前的男人,作為至高無上的帝王,他何曾這么卑微過。
“陛下還是讓開吧,此女子已然變成惡鬼,不知何時便會魔化。”敖胤嘆息道。“更何況她強行融合我龍族秘寶,已是天地不容……”
話音未落,天地色變,厚厚的云層低低的壓了下來。周圍更是狂風大作,吹的人睜不開眼來,等到風沙散去,哪里還有無淚和慕華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