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戰場殘留的怨氣如附骨之疽,纏繞在無淚的魂體上,即使已遠離那片焦土,心口青紋的微燙與幽冥令殘留的冰冷觸感仍在交替提醒著那場驚心動魄的遭遇。澹臺燼那句冰冷的質問——“你心口的印記,從何而來?”——更像是一根無形的刺,扎進她本就混亂的記憶深處。她不敢深想,只能強迫自己專注于眼前的任務:拘拿一個盤踞在人間邊境荒村的“食嬰狼妖”。
荒村比想象中更死寂。坍塌的土墻被瘋長的藤蔓吞噬,枯井旁散落著破碎的陶罐,空氣中彌漫著塵土與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引魂索在她右腕微微震顫,幽藍的磷光指向村尾一間半塌的祠堂。無淚深吸一口氣,壓下斷臂處因緊張而加劇的幻痛,指尖扣緊了冰冷的令牌。
祠堂內,景象比外面更為駭人。殘破的神像上布滿爪痕,供桌翻倒,地上散落著細小的、被啃噬過的骸骨,干涸的暗褐色血跡浸透了夯土地面。一股濃烈的腥臊與怨毒之氣撲面而來,幾乎凝成實質。無淚胃里一陣翻騰,強忍著不適踏入。
“嗷嗚——!”
一聲凄厲的狼嚎自祠堂深處炸響,帶著嬰兒啼哭般的詭異回音。黑暗中,兩點猩紅的光芒驟然亮起,緊接著,一道巨大的黑影裹挾著腥風猛撲而出!那狼妖體型遠超尋常,皮毛骯臟糾結,獠牙外露,涎水混合著血沫滴落,最可怖的是它那雙眼睛,渾濁的猩紅中竟隱約浮動著與血煞鬼將眼中相似的、扭曲的赤月虛影!
無淚瞳孔驟縮,幾乎是本能地側身翻滾,斷臂處重重撞在傾倒的供桌角上,劇痛讓她眼前一黑。狼妖利爪擦著她的后背劃過,帶起幾縷魂體逸散的青煙。她不敢停頓,單手撐地躍起,同時奮力甩出引魂索!
幽藍的鎖鏈如同靈蛇,精準地纏向狼妖脖頸。然而,那狼妖竟異常敏捷,頭顱一偏,鎖鏈只擦過它肩胛的皮毛,帶起一溜火星。它反身張口,一股濃稠的、帶著無數細小怨魂尖嘯的黑氣噴涌而出,直襲無淚面門!
是怨氣侵蝕!無淚心頭一凜,這絕非尋常精怪的手段!她下意識想喚業火護體,卻想起梵凈的警告。千鈞一發之際,腰間的幽冥令猛地一震!一股比之前更加洶涌的冰冷力量瞬間爆發,在她身前形成一道半透明的玄色屏障。
“嗤啦——!”
怨魂黑氣撞上屏障,發出腐蝕般的聲響,無數扭曲的怨靈面孔在屏障上瘋狂啃噬、尖叫。屏障劇烈波動,無淚感覺魂力被令牌瘋狂抽取,斷臂處的業火也因這激烈的對抗而蠢蠢欲動,灼痛感直沖腦髓。她咬緊牙關,將所剩不多的魂力拼命灌入令牌。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幽冥令邊緣那圈細小的桃枝紋路驟然亮起溫潤的碧光!這光芒并非來自令牌本身的幽冥之力,倒像是被什么外力引動。光芒流轉間,竟隱隱勾勒出一樹桃花的虛影,扎根于玄色屏障之上。那些瘋狂啃噬屏障的怨魂一觸碰到這碧光桃花,如同冰雪遇陽,發出更加凄厲的哀嚎,瞬間化作縷縷青煙消散!
狼妖顯然沒料到這變故,猩紅的眼中閃過一絲人性化的驚懼。它低吼一聲,周身怨氣暴漲,體型似乎又膨脹了一圈,獠牙閃爍著寒光,準備發動更兇猛的撲擊。
無淚也愣住了。這桃花虛影……為何如此熟悉?心口的青紋在桃花虛影出現的剎那,跳動得異常劇烈,仿佛在呼喚著什么久遠的東西。
“妖孽受死!”
一聲清越的厲喝如裂帛般劃破死寂!一道璀璨的藍色流光自祠堂破敗的屋頂貫入,帶著沛然的龍威與凈化之力,精準無比地轟擊在狼妖膨脹的背脊上!
“轟——!”
狼妖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龐大的身軀被轟得向前翻滾,重重撞在祠堂殘壁上,碎石紛飛。它背脊處焦黑一片,鱗甲破碎,流淌出腥臭的污血,那狂暴的怨氣也被這一擊打散了大半。
無淚抬頭望去,只見一道頎長身影飄然落下,月白廣袖流仙袍纖塵不染,手中一柄玉笛流轉著溫潤的光華,正是滄溟玉笛!來人劍眉星目,氣質清貴,額間一點水藍色龍紋若隱若現——東海龍君敖胤!
敖胤一擊重創狼妖,目光卻并未在它身上停留,而是銳利地掃向無淚,更準確地說,是掃向她腰間那枚兀自散發著碧光桃花虛影的幽冥令!他手中的滄溟玉笛微微嗡鳴,與那桃花虛影產生了奇異的共鳴。
“此物……”敖胤眼中閃過一絲驚疑與探尋,那令牌上的氣息,與他苦苦追尋的某種本源極其相似!他正要開口詢問。
“吼!!!”重傷的狼妖卻在此刻爆發出最后的瘋狂。它不顧背脊重創,猛地調轉方向,猩紅雙瞳死死鎖定剛剛落地的敖胤,張開血盆大口,凝聚了剩余所有怨氣與妖力,化作一道漆黑如墨的毀滅光柱,轟然噴出!這一擊,帶著同歸于盡的決絕!
光柱速度太快,距離太近!敖胤剛察覺到背后惡風,毀滅的氣息已近在咫尺!他瞬間激發龍鱗護體,玉笛橫在身前,但倉促間能否完全擋住這搏命一擊?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
“休得猖狂!”
一聲清冷的女聲帶著金鐵般的鏗鏘自祠堂門口響起!一道刺目的金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閃電,后發先至!
“噗嗤!”
一桿纏繞著金色雷霆紋路的長槍,以超越視覺極限的速度,精準無比地從側面貫穿了狼妖的頭顱!槍尖透顱而出,帶著紅白之物,狂暴的毀滅光柱在噴發的前一瞬戛然而止!
狼妖龐大的身軀僵在原地,猩紅的眼珠瞬間黯淡,最后一絲生機斷絕,轟然倒地,化作一灘污穢的黑水。
持槍者身影顯現。她身披銀白戰甲,肩甲獸紋猙獰,長發高束,面容冷艷如霜,眉宇間自帶一股睥睨的英氣與殺伐果斷。正是戰神之女,慕華!她手腕一抖,鎮魔槍從狼妖頭顱中抽出,槍尖滴血不沾,金光流轉,散發出凜然不可侵犯的神威。
敖胤松了口氣,收回防御姿態,看向慕華,眼中帶著一絲感激和審視:“多謝姑娘援手。”
慕華冷冷地瞥了敖胤一眼,目光在他手中的滄溟玉笛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這清貴公子竟有如此實力。但她并未多言,視線隨即如冰錐般刺向靠在供桌旁、臉色蒼白的無淚,以及她腰間那枚剛剛平息了碧光桃花虛影、卻依舊散發著幽冷氣息的幽冥令。
“又是你?”慕華的聲音冷得像忘川河底的寒冰,鎮魔槍槍尖微微抬起,指向無淚,“身懷異寶,屢次招惹邪祟,這次竟與這等污穢妖物為伍?說!這令牌從何而來?是否與魔域有關?”她步步緊逼,強大的戰神威壓混合著對“異類”的天然排斥,如同山岳般壓向魂體本就虛弱的無淚。
無淚被這威壓迫得幾乎喘不過氣,斷臂處業火再次蠢動,她強撐著站直身體,握緊幽冥令,正要開口辯解。
“姑娘且慢!”敖胤卻上前一步,擋在了無淚與慕華之間。他溫潤的目光落在慕華身上,帶著真誠的謝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方才姑娘救命之恩,敖胤銘記。這位……鬼差姑娘,方才也在竭力對抗妖物,并非與之為伍。至于令牌之事,或有隱情,不妨……”
他的話還沒說完,慕華冰冷的視線便從無淚身上移開,落在他臉上,帶著審視與一絲被打斷的不悅:“東海龍君?敖胤?”她顯然認出了他的身份,但語氣并未因此緩和,“龍族何時也開始管幽冥的閑事了?此女身懷之物,氣息詭異,我身為戰神之女,巡查三界,清除隱患,職責所在!”
她手中鎮魔槍金光更盛,顯然不打算輕易放過無淚,更對敖胤的“多管閑事”感到不耐。
敖胤眉頭微蹙,正要再言。突然,他手中的滄溟玉笛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笛身泛起前所未有的水藍色光華,一股強烈的、帶著血脈牽引般的悸動感猛地涌上心頭!
這悸動……源于眼前這位剛剛救了他、氣勢凌厲的戰神之女——慕華!
敖胤渾身劇震,難以置信地看向慕華。玉笛的共鳴如此清晰強烈,指向性如此明確!難道……難道他苦苦尋覓的妹妹,并非那個身懷幽冥令、魂體駁雜的花妖鬼差,而是這位……戰神之女?!
他凝視著慕華冷艷的側臉,試圖尋找一絲與記憶中模糊的母親或妹妹相似的痕跡。巨大的震驚與狂喜瞬間淹沒了他,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身后無淚心口青紋在玉笛鳴響時同樣傳來的一陣微弱卻真實的刺痛。
祠堂內氣氛瞬間變得極其詭異。慕華對敖胤突如其來的灼熱目光感到莫名其妙甚至厭惡,槍尖轉向,隱含警告。無淚則因慕華的敵意和敖胤突然的“倒戈”而孤立無援,心沉入谷底。地上狼妖化成的黑水,無聲地滲入泥土,只留下濃重的怨氣與一個未解的謎團——它眼中那扭曲的赤月,究竟意味著什么?
而這一切,都被祠堂外陰影中,一道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模糊魔影,無聲地看在眼里。魔影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計劃得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