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內死寂得可怕,唯有地上狼妖所化的黑水緩慢滲入泥土的細微聲響,以及空氣中尚未散盡的怨毒與血腥氣息。慕華手中鎮魔槍的金光,如同凝固的寒冰,將敖胤灼熱的注視和無淚蒼白的孤立切割成涇渭分明的兩端。
敖胤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滄溟玉笛在他掌中嗡鳴不止,那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是如此清晰、如此洶涌。眼前這位銀甲冷冽的戰神之女,就是他苦苦尋覓的妹妹!狂喜幾乎沖破他的矜持。
“你……”敖胤聲音微顫,向前一步,“玉笛共鳴,血脈牽引……你可還記得東海之濱的碧波?可還記得母親……”
“放肆!”慕華厲聲打斷,槍尖金光暴漲,直指敖胤咽喉!“東海龍君,莫要胡言!本將乃天界戰神之女慕華,與東海何干?再敢靠近,休怪槍下無情!”她心中警鈴大作,這龍君的眼神和玉笛的共鳴都透著詭異。
敖胤被逼停,眼中狂喜化為錯愕與受傷。玉笛的共鳴絕不會錯!難道是妹妹失憶?還是這身份是偽裝?
無淚靠在冰冷的供桌殘骸上,心口青紋傳來陣陣尖銳刺痛。她看著敖胤望向慕華的痛苦眼神,看著慕華的戒備,一股酸澀的孤寂感彌漫開來。明明是她身陷險境,可這位龍君的目光從未落在她身上。他的“妹妹”……是慕華?這認知讓她魂體更冷。
“敖胤君,”無淚聲音沙啞,打破僵局,“此令牌乃流波山島主所賜護身之物,助我拘拿妖邪。方才惡戰,多謝君上出手相助。至于令牌來歷,君上若有疑問,可親詢島主?!彼龑⒂内ち钗⑽⑼衅?,桃枝紋路已黯淡。
慕華冷哼,槍尖轉向無淚:“流波山島主?澹臺燼?”她眼中忌憚更深,但職責固執更甚,“縱是島主信物,此令方才顯化之力詭異莫測,難保非魔域滲透之器!交出令牌,隨我回天界受審!”威壓再次鎖住無淚。
“不可!”敖胤脫口而出。妹妹就在眼前,他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她!玉笛藍光大盛,浩瀚龍威彌漫,與戰神威壓分庭抗禮,護住無淚?!澳饺A將軍,此女除魔有功,令牌之事或有隱情。若將軍執意追究,不妨請島主前來澄清。在此之前,敖胤愿以龍族信譽為擔保!”
“擔保?”慕華冷笑,“龍君擔保一個幽冥鬼差?你與她……”
“本座的人,何時輪到天界來審?”
一個清冽、平靜,卻仿佛蘊含著星辰生滅之威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祠堂內響起。聲音不大,卻如同天地初開的第一縷光,瞬間驅散了所有喧囂、威壓與鋒芒!
祠堂光影如水波般蕩漾,一道月白身影如煙似霧般在無淚身前凝聚。澹臺燼負手而立,月白道袍纖塵不染,發間桃木簪綴著的符文流轉著溫潤卻深不可測的光澤。他面容俊逸依舊,眉宇間卻褪去了人間帝王的沉冽,多了幾分出塵的淡漠與俯瞰眾生的悲憫。異色雙瞳——左瞳深邃映星海,右眸琥珀納須彌——淡淡掃過全場。他僅僅是站在那里,一股源自古老山島、歷經萬劫歸來的浩瀚氣息便彌漫開來,帶著洗滌靈魂的寧靜,卻又蘊含著令人不敢逼視的威嚴。
敖胤瞳孔驟縮,手中的滄溟玉笛藍光瞬間溫順下來,龍威本能地收斂。他感受到一種來自更高層次生命維度的、近乎道韻的威儀。流波山島主!這位歷劫歸來的存在,氣息如淵如海!
慕華更是如遭無形重壓,悶哼一聲,連退三步,鎮魔槍上的金光被那浩瀚氣息硬生生壓回槍身,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她臉色煞白,眼中充滿了震撼與敬畏。流波山島主!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三界秩序的象征之一!絕非她能抗衡!
澹臺燼的目光首先落在敖胤身上,在他手中的滄溟玉笛上停留了一瞬,異瞳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如同看透時光長河的了然?!皷|海龍君敖胤?”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如同山澗清泉,“尋親之切,本座知曉。然,”他話鋒微轉,帶著洞悉一切的淡漠,“血脈之引,如星河之沙,軌跡萬千,未必只落一處。執著于眼前光影,恐失本心,亦擾他人因果?!?/p>
敖胤渾身劇震!島主的話如同洪鐘大呂,在他識海中轟鳴!血脈之引未必只落一處?難道……他猛地看向臉色蒼白、魂體不穩的無淚,又看向一臉戒備陌生的慕華,巨大的困惑與動搖瞬間淹沒了他。玉笛的共鳴如此強烈,難道真的錯了?
澹臺燼不再看他,視線轉向慕華,那目光平靜,卻帶著能照見靈魂的穿透力?!皯鹕裰饺A,”他緩緩開口,聲音如清風拂過山崗,“汝父鎮守天界門戶,勞苦功高。汝承戰神血脈,鋒芒畢露,然鋒芒過利,易折,亦易傷及無辜。幽冥鬼差引魂渡厄,亦是天道一環。汝今日之舉,越界了?!彼恼Z氣沒有斥責,只有陳述事實般的平靜,卻比任何怒斥都更具分量。
慕華在那目光下,只覺自己所有的心思、所有的固執都無所遁形。她握槍的手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懼怕力量,而是因為一種被洞穿靈魂的渺小感。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竟無法反駁。
澹臺燼的目光最終落回無淚腰間的幽冥令上,異色雙瞳中倒映著那枚青銅令牌?!按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追憶,“乃本座舊物,沾染流波山靈韻,有辟邪鎮魂之效,予她防身。其力清正,與魔域污穢,云泥之別。”他并未解釋那碧光桃花的異象,仿佛那只是令牌本身靈性的自然顯化。
字字平淡,卻重逾千鈞!慕華所有質疑的根基,在這位島主平靜的陳述面前,轟然倒塌。質疑島主舊物為魔器?這本身便是對這位存在的最大不敬!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緊握的拳頭指節發白,巨大的挫敗感和一絲后怕涌上心頭。
澹臺燼不再多言,仿佛只是拂去眼前塵埃。他轉過身,目光落在無淚身上。那眼神依舊深邃如星空,但當他看到她空蕩的左袖,看到她魂體因透支和反噬而呈現的脆弱透明感時,異瞳深處似乎有星塵般的微光輕輕流轉了一下,帶著一絲歷劫歸來的神祇也難以完全抹去的……關切?
“此地怨穢,于你魂體有損。”他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卻比方才對他人說話時,多了一分難以言喻的溫和?!半S吾歸山?!?/p>
話音落下,他袍袖輕拂。
一股柔和而浩瀚的月白清輝籠罩住無淚,帶著流波山特有的草木清氣與溫潤星力,瞬間隔絕了外界所有的紛擾、壓力與窺探。祠堂、黑水、臉色變幻的慕華、陷入巨大困惑的敖胤,都在清輝中變得朦朧、遠去。唯有眼前這道月白身影,如同濁世中唯一清晰的燈塔。
“是?!睙o淚輕聲應道,緊繃的心神在清輝中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
澹臺燼微微頷首,清輝流轉,空間開始如水波般蕩漾。
在意識被傳送光芒徹底包裹的前一瞬,無淚最后看到的,是敖胤猛然轉向她這邊、充滿了震驚、混亂和某種豁然開朗般痛楚的復雜眼神,以及慕華抬起頭,望向澹臺燼背影時,那交織著敬畏、挫敗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茫然。
而祠堂外,那道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魔影,在澹臺燼出現的剎那便如同被烈陽灼燒的霧氣,無聲無息地徹底消散,只留下一縷極淡的、帶著不甘的赤月氣息,如毒蛇般悄然纏繞上慕華跌落在地、光芒黯淡的鎮魔槍身。
流波山的清風,似乎正穿透時空的阻隔,拂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