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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墟鈴

第十四章

流波山洗星澗的寂靜,是沉淀了萬古星輝與草木精魄的寂靜。山風裹挾著清冽濕潤的靈氣拂過,吹動無淚鬢邊散落的發絲,也吹拂著她新生的左臂。瑩白如玉的肌膚在星月薄霧中泛著溫潤的光澤,五指修長,關節分明,指尖觸碰空氣時傳來的不再是虛無的空蕩感,而是真實、微涼、帶著生命脈動的觸感。心口那抹青紋已歸于沉寂,但新生的手臂上,從手肘蜿蜒至指尖的淡青色藤蔓狀玄奧紋路,卻在星輝下隱隱流動著微光,與心口的印記隔著肌膚遙相呼應,傳遞著一種寧靜而堅韌的生命力。

斷臂,真的重生了。

無淚怔怔地看著這條手臂,指尖輕輕拂過那淡青色的紋路,觸感溫潤,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與這山澗草木同源的氣息。指尖劃過之處,一絲微弱的暖流自紋路中滲入,與魂體水乳交融,帶來前所未有的舒適感。那困擾她許久的、深入骨髓的幻痛與業火灼燒的余燼,在這新生的力量面前,如同冰雪消融,徹底消散無蹤。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與感激涌上心頭,她抬起頭,望向澹臺燼方才消失的方向。云霧繚繞,山影空濛,已不見那月白身影,唯有他留下的那枚青翠柳葉玉符靜靜躺在掌心,觸手溫涼,散發著安撫心神的草木清氣。

“多謝島主再造之恩……”她低聲重復,聲音在空寂的山澗中回蕩,帶著劫后余生的恍惚與沉甸甸的謝意。這份恩情,已非言語所能承載。

她依言,沒有急于活動新生的手臂,而是尋了寒潭邊一塊被水流沖刷得光滑如鏡的青玉石臺,盤膝坐下。將柳葉玉符置于身前,依著澹臺燼的吩咐,收斂心神,嘗試引導魂力與這新生之臂融合。

甫一凝神,異象頓生!

心口那沉寂的青紋仿佛受到了某種召喚,微微亮起,一股溫潤而浩瀚的暖流瞬間涌向新生的左臂!手臂上的淡青藤蔓紋路驟然明亮起來,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無數細微的光點在紋路中流淌、匯聚。更奇妙的是,洗星澗中彌漫的濃郁星月靈氣,竟如百川歸海般,無需她刻意引導,便自發地、洶涌地朝著她,尤其是朝著那條新生的手臂奔涌而來!

靈氣入體,沒有想象中的沖擊與不適,反而如同甘霖滋潤久旱的土地,被手臂上的藤蔓紋路溫柔地接納、轉化,再絲絲縷縷地融入她的魂體本源。那感覺無比舒適,仿佛整個魂體都浸泡在溫潤的靈泉之中,每一個受損的角落都在被撫平、滋養、修復。斷臂重生時殘留的些微滯澀感迅速消失,新臂與魂體的契合度以驚人的速度提升。原本因透支而顯得黯淡虛弱的魂體,在星月靈氣的沖刷下,迅速變得凝實、通透,甚至隱隱散發出一種與流波山同源的清輝。

這柳葉玉符,并非簡單的鑰匙,更像是一個引動山澗靈氣的核心樞紐!而新生的手臂,尤其是那神秘的藤蔓青紋,則是最完美的容器與轉化器!

無淚沉浸在這前所未有的舒適與力量感中,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直到一輪皎潔的明月升上山巔,清冷的月華如匹練般傾瀉而下,穿過氤氳的薄霧,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

“嗡——!”

置于身前的柳葉玉符驟然發出清越的嗡鳴,青翠的光芒大盛!與此同時,手臂上的藤蔓青紋仿佛活了過來,在月華下瘋狂汲取著至陰至純的太陰精華!心口的青紋也隨之呼應,光芒流轉,如同一個微型的星璇在緩緩轉動。

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涼與舒暢感席卷全身!無淚感覺自己的魂識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明、敏銳。山澗中每一縷風的軌跡,每一滴泉水的濺落,每一片草葉的呼吸,甚至遙遠星辰投下的微弱光芒,都無比清晰地映照在她的感知之中。魂體在月華的洗禮下,不僅徹底穩固,更隱隱有了一絲升華的跡象!那是一種源自生命本源層次的蛻變。

月華漸隱,玉符光芒收斂,手臂上的青紋也恢復平靜。無淚緩緩睜開眼,眸中神光湛湛,疲憊與虛弱一掃而空。她輕輕握了握新生的左手,五指收攏,力量感充盈而和諧,再無半分不適。

三日靜養之期已過。

她站起身,活動了一下久坐的身體,感受著魂體前所未有的充盈與輕盈。目光落在掌心的柳葉玉符上,又看向山澗深處云霧繚繞的殿宇飛檐。一股強烈的好奇與探索欲油然而生。這里是流波山,是澹臺燼的道場,一個對她而言神秘而充滿吸引力的地方。既然島主給了她自由出入此澗的權限……

無淚握緊玉符,舉步朝著山澗深處走去。腳下的青石板路蜿蜒向上,沒入云霧。玉符散發出柔和的光芒,所過之處,那些潛藏在云霧、石縫、草木間的古老禁制如同擁有靈性般,無聲地退避、隱去,為她讓開一條通路。

越往上走,靈氣越發濃郁精純,幾乎化為液態的靈霧。奇花異草也愈發珍稀罕見,有的葉片如同碧玉雕琢,脈絡流淌著星光;有的花朵形似鈴蘭,無風自動,發出清泉擊石般的悅耳輕響;更有藤蔓纏繞古樹,結出的果實如同微縮的星辰,散發著夢幻的光暈。空氣中彌漫著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無淚漫步其間,感受著新生手臂上藤蔓青紋與周遭環境那奇妙的共鳴。她能清晰地“聽”到這些草木精魄散發出的喜悅、寧靜、或古老滄桑的意念,仿佛它們都是活著的、有靈性的生命。這種與自然萬物深度鏈接的感覺,是她成為花妖后也未曾體驗過的。流波山,果然非同凡響。

穿過一片繁茂的星輝竹林,眼前豁然開朗。一座古樸的石亭臨崖而建,飛檐翹角,亭柱上纏繞著不知名的青藤,開著細碎的銀色小花。亭中石桌上,擺放著一套素雅的青玉茶具,旁邊還有一個敞開的紫砂陶罐,里面是曬干的、散發著清雅香氣的不知名花瓣。

無淚走近,手指拂過冰涼的青玉茶杯。就在這時,她新生左臂上的藤蔓青紋毫無征兆地微微亮起,一絲極其微弱卻清晰的牽引感傳來,指向石桌上的紫砂陶罐。

她心中一動,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拈起幾片罐中的干花瓣。花瓣入手微干,香氣清幽。幾乎是同時,手臂上的青紋光芒流轉,一股柔和的力量順著指尖探入花瓣之中。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那幾片干枯的花瓣竟在青紋光芒的包裹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了飽滿與生機!枯萎的色澤褪去,重新煥發出鮮活欲滴的嫩粉色,甚至花瓣邊緣還凝結出了幾滴晶瑩剔透的露珠,散發出比之前濃郁數倍、令人沉醉的異香!仿佛時光在這幾片花瓣上發生了倒流!

無淚驚呆了!她怔怔地看著掌心那幾片重獲新生的花瓣,感受著指尖殘留的、屬于生命復蘇的奇妙韻律。這……這就是新生手臂的力量?不,這力量似乎源自心口的青紋,而這新生的手臂,更像是一個完美的、被大大增強了的……媒介?

“看來這‘枯榮引’,你已無師自通。”

一個清冽平靜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打破了山亭的寂靜。

無淚猛地轉身,只見澹臺燼不知何時已站在亭外,月白道袍在山風中微微拂動,異色雙瞳正靜靜地看著她掌心那幾片鮮活的花瓣,眼神深邃難測。

“島主!”無淚下意識地將手藏到身后,像是做錯事的孩子被抓了現行,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我……我只是……”

“不必驚慌。”澹臺燼緩步走入亭中,目光掃過她下意識藏起的手臂,“此乃你心口印記之力,經由流波山靈脈與新塑魂臂的激發而顯現。枯榮輪轉,本是天地至理,你能引動,亦是造化。”

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但無淚敏銳地捕捉到,當他提到“心口印記”時,那雙異瞳深處似乎有極其隱晦的波瀾一閃而逝,快得讓她以為是錯覺。

澹臺燼走到石桌旁,拿起那個紫砂陶罐,指尖拂過罐身古樸的紋路。“此花名‘星曇’,百年一開,花期僅一瞬。取其花苞陰干,可存其清魂定魄之效。方才你所施展,便是引動其殘存生機,逆轉枯榮。此術耗神,非必要,慎用。”他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卻將枯榮引的原理與限制清晰地告知了無淚。

無淚連忙點頭:“弟子謹記。”心中卻波濤洶涌。枯榮引?逆轉枯榮?這能力聽起來匪夷所思!而島主似乎對此……并不意外?他甚至知道這力量源自她心口的印記!

澹臺燼放下陶罐,目光終于落在無淚新生的左臂上。他的視線仿佛帶著實質的重量,緩慢地、仔細地掠過那從手肘蜿蜒至指尖的淡青色藤蔓紋路。那目光太過專注,太過深邃,仿佛要穿透肌膚,看清這紋路與那心口印記最本源的連接。

無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手臂上的藤蔓青紋似乎也感應到了這強大的注視,微微亮起,散發出溫潤而警惕的光芒。

“此臂初成,紋路乃流波山本源靈韻與你自身印記融合顯化。”澹臺燼終于開口,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洞悉玄奧的穿透力,“它不僅是肢體,更是一件‘器’,一件與你魂源相連、可溝通天地草木精魄、引動部分本源生機的‘器’。”

他頓了頓,異色雙瞳抬起,直視無淚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能照見她靈魂深處所有的不安與疑惑:“善用此器,可滋養魂體,溝通自然,甚至……在特定條件下,引動枯榮輪轉之力。但切記,萬物皆有代價,逆轉生死,悖逆常倫,需慎之又慎,量力而行。過度催發,恐遭反噬,傷及魂源根本。”

字字清晰,如警鐘敲響。無淚心中一凜,鄭重應道:“弟子明白,定當謹記島主教誨。”

澹臺燼微微頷首,不再多言。他轉身走到亭邊,憑欄而立,望向山澗下方云霧繚繞的寒潭,月白的身影仿佛與這流波山的靈韻融為一體,超然而孤寂。

無淚站在他身后,看著那挺拔卻透著一絲難以言喻孤高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斷臂重生,賦予她新生與奇異的力量,卻也帶來了更多的謎團。心口的青紋,幽冥令的桃枝,新臂的藤蔓,枯榮引的能力……還有眼前這位深不可測的島主。他救她、庇護她、點化她,卻又始終保持著一種疏離的淡漠。他洞悉她的力量,卻似乎不愿深談她的過去。

“島主,”無淚鼓起勇氣,聲音在寂靜的山亭中顯得格外清晰,“弟子心中……尚有許多疑惑。”

澹臺燼沒有回頭,山風拂動他的衣袂。“哦?說來聽聽。”聲音聽不出情緒。

“弟子心口這印記,究竟是何物?它似乎……與這流波山,與島主您,都有著某種聯系?”無淚問出了最核心的問題,指尖不自覺地撫上心口。

山亭內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風聲穿過亭角銀花藤蔓的細微聲響。

澹臺燼緩緩轉過身,異色雙瞳凝視著無淚,那目光平靜無波,卻又仿佛蘊含著萬載星河的重量。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問道:“你可知,這流波山為何名‘流波’?”

無淚一愣,搖了搖頭。

“萬古之前,天地混沌初開,有星辰自九天之外墜落,其光如波,其勢如流,滌蕩寰宇塵埃,落于此地,凝山聚脈,蘊養萬靈。”澹臺燼的聲音帶著一種悠遠的韻律,仿佛在講述開天辟地的神話,“‘流波’之名,源于那墜落的星辰本源——一種滌蕩污穢、凈化萬物的源初之光。”

他的目光落在無淚心口:“你心口印記之力,純凈、浩瀚,蘊含生命造化與凈化本源之韻……其性,與那流波星源,同出一轍。”

同出一轍?!

這四個字如同驚雷在無淚腦海中炸響!她的力量……竟然與這流波山的本源同源?!這怎么可能?她只是一個……忘了前塵的幽冥花妖!

“至于與本座的聯系……”澹臺燼的目光移開,望向亭外翻滾的云海,異瞳深處似有星河流轉,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追憶與復雜,“那是很久以前的一段因果。知曉太多,于你此刻并無益處。你只需記住,在此山中,此印此臂,皆可得滋養,亦可護你周全。”

因果?很久以前?無淚的心跳得飛快。島主顯然知道什么!但他不愿說,或者說,認為現在不是告訴她的時機。這種被蒙在鼓里的感覺讓她有些焦躁,卻又無可奈何。

“那……幽冥令呢?”無淚退而求其次,取出了那枚冰冷的青銅令牌,“此令邊緣的桃枝紋路,在荒村祠堂時曾顯化桃花虛影,凈化怨魂……這又是什么力量?它與這印記,與流波山,是否也有關聯?”

澹臺燼的目光掃過令牌,尤其是在那圈細小的桃枝紋路上停留了一瞬。他的表情依舊淡漠,但無淚敏銳地察覺到,當他看到那些桃枝時,那古井無波的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如同冰層下暗流涌動的情緒波動。

“幽冥令,是本座舊物。”澹臺燼的聲音比之前低沉了一絲,“其材質取自九幽寒鐵,經流波山心淬煉萬載。其上的桃枝紋路……”他微微停頓,仿佛在斟酌詞句,“……是后來銘刻的一道守護咒印。其力借流波星源之基,顯化時自有辟邪鎮魂、凈化怨穢之效。與你心口印記同源,故可呼應。”

一道守護咒印?誰銘刻的?為何銘刻?無淚心中疑竇叢生。島主的話解釋了力量的來源,卻回避了最關鍵的情感和因果。那桃枝……那桃花……她腦海中不由自主地閃過紛飛的桃花瓣,和那雙盛滿悲傷的異色眼瞳。

“守護……守護誰?”無淚幾乎是脫口而出,緊緊盯著澹臺燼。

山亭內,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澹臺燼的目光終于再次落在無淚臉上,那異色雙瞳深邃得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又仿佛映照著萬古的星河。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靜靜地看了她片刻,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魂體,看到了某些早已湮滅在時光長河中的碎片。

良久,他才緩緩移開視線,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平淡與疏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此間事了,你魂體已固,新臂初成,可暫回幽冥司復職。若有要事,持此柳葉符,意念所至,可傳訊于吾。”

話音落下,他月白的身影在山亭中漸漸變得模糊、透明,如同融入山間的云霧與星光,最終消失不見,只留下那清冽的草木余香和滿亭的寂靜。

無淚獨自站在亭中,掌心緊緊握著那枚溫涼的柳葉玉符和冰冷的幽冥令。心口青紋微熱,新生手臂上的藤蔓紋路也隱隱發光。流波星源……守護咒印……同出一轍的力量……還有島主那諱莫如深的“因果”與沉默的守護對象……

斷臂重生帶來的喜悅與力量感,被更深的謎團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悵惘所取代。她低頭看著自己新生的、布滿玄奧青紋的左手,又望向幽冥的方向。回到幽冥司?那里有梵凈的關切,有綺樂的陪伴,也有慕華的敵視和未知的追殺。而這里,流波山,洗星澗,這座山亭,卻像是一個短暫的、被強大力量庇護的夢境。

她握緊了拳頭,新生的力量在血脈中流淌。島主說得對,知曉太多或許并非好事。但這份力量,這份與流波山的神秘聯系,還有那深埋在印記中的“因果”,都注定讓她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只做一個渾渾噩噩的引魂鬼差。

前路茫茫,迷霧重重。但至少此刻,她擁有了新的手臂,新的力量,和一個……雖然淡漠疏離,卻似乎愿意在關鍵時刻庇護她的強大存在。

山風吹過,亭角的銀花藤蔓發出細碎的輕響。無淚深吸一口流波山清冽的靈氣,將柳葉玉符珍重地收起,最后看了一眼澹臺燼消失的方向,轉身,步履堅定地朝著下山的路走去。淡青色的藤蔓紋路在她瑩白的手臂上,隨著步伐的移動,在星月薄霧中流轉著神秘而堅韌的光華。

古心諾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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