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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墟鈴

第十五章

流波山洗星澗的草木清氣與星月靈韻仿佛還縈繞在魂體深處,無淚已踏足忘川河畔熟悉的陰冷與死寂。濕冷的霧氣裹挾著亡魂的嗚咽撲面而來,帶著腐朽河泥的氣息,瞬間將她從流波山那場短暫而溫暖的夢境拉回殘酷的現實。新生左臂上淡青色的藤蔓紋路在幽冥的晦暗中微微流轉著微光,心口青紋也傳來一絲微弱的搏動,像是在提醒著她此身與那片仙山的聯系,也像是在無聲地抵御著周遭環境的侵蝕。

她下意識地握了握左手,力量充盈而和諧,斷臂重生的喜悅被眼前幽冥的壓抑沖淡了不少。島主的話語猶在耳邊——“此間事了,可暫回幽冥司復職。”暫回……這意味著流波山的庇護并非長久,她終究屬于這片引渡亡魂的陰寒之地。

沿著熟悉的青石小徑前行,霧氣中隱約可見奈何橋的輪廓和影影綽綽排隊飲湯的魂影。然而,今日的幽冥,氣氛卻透著不同尋常的凝重。往日懶散的鬼卒們個個神色緊繃,腰間的鎖魂鏈握得死緊,警惕地巡視著。忘川河水翻滾得比往日更加洶涌,暗紅色的波濤拍打著岸邊嶙峋的黑石,濺起帶著濃烈腥氣的泡沫。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緊繃的、山雨欲來的壓抑感。

“無淚姐!”一個清脆帶著焦急的聲音穿透霧氣。靛藍色的身影如風般卷來,是綺樂。她頭上的赤金夜叉冠都有些歪斜,靛藍裙擺上沾著幾點可疑的暗色污跡,腰間的骷髏鈴鐺叮當作響,卻失了往日的輕快,透著慌亂。

“綺樂?發生什么事了?”無淚心頭一緊,快步迎上。綺樂這副模樣,定是出了大事。

綺樂一把抓住無淚的胳膊,金瞳里滿是焦慮和后怕:“你可算回來了!出大事了!忘川下游的‘沉魂淵’……淵底的萬載怨氣不知為何突然暴動!無數被鎮壓的兇魂厲魄沖出來了!梵凈大人三天前就帶人去鎮壓了,還沒回來!幽冥司現在都快亂套了!”

沉魂淵暴動?!無淚倒吸一口冷氣。那是幽冥最兇險的禁地之一,據說鎮壓著上古神魔大戰時隕落的無數兇煞殘魂,怨氣積郁萬載,一旦爆發,后果不堪設想!

“那現在……”無淚話未說完,就被一陣急促而尖銳的破空聲打斷!

“咻咻咻——!”

無數道燃燒著赤金色火焰的箭矢,如同暴雨般撕裂幽冥的濃霧,帶著灼熱而凌厲的殺伐之氣,鋪天蓋地地朝著無淚和綺樂所在的位置攢射而來!箭矢所過之處,霧氣被灼燒蒸發,連忘川河水的翻涌都為之一滯!

“小心!”綺樂尖叫一聲,反應極快,一把將無淚推開,同時雙手結印,靛藍色的夜叉之力瞬間爆發,在身前形成一道水波般的護盾!

“噗噗噗——!”

赤金箭矢狠狠撞在護盾上,爆發出刺目的光芒和劇烈的能量波動!護盾劇烈搖晃,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綺樂臉色一白,嘴角溢出一絲血跡。

無淚被推得踉蹌幾步,穩住身形,心中警鈴大作!這箭矢的氣息……充滿了天界的肅殺與光明,絕非幽冥之物!是誰?!

濃霧被箭雨撕開,一隊隊身披赤金甲胄、手持燃燒著火焰長戈的天兵天將踏著整齊而沉重的步伐,從四面八方涌出,瞬間將無淚和綺樂團團圍住!他們甲胄鮮亮,頭盔下的眼神冷漠如冰,渾身散發著強大的戰意與不容置疑的威嚴。為首一人,身形高挑,銀白戰甲在幽暗中熠熠生輝,肩甲上的朱雀獸紋仿佛要振翅飛出,正是戰神之女——慕華!

她手持那桿曾墜落在荒村祠堂、此刻卻金光更盛的鎮魔槍,槍尖斜指地面,冰冷的視線如同兩把淬毒的匕首,死死鎖定在無淚身上,尤其是她那條新生的、流轉著淡青紋路的左臂!

“妖女無淚!”慕華的聲音如同金鐵交擊,帶著徹骨的恨意和一種近乎偏執的瘋狂,響徹整個忘川河畔,“沉魂淵怨氣暴動,萬魂肆虐,幽冥大亂!而你,恰在此時攜異力歸來,更身負此等詭異新生肢體!說!此事是否與你有關?是否又是魔域陰謀?!”

她的指控如同驚雷,震得周圍的鬼卒和游魂瑟瑟發抖。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無淚身上,充滿了驚疑、恐懼和審視。沉魂淵暴動,幽冥遭劫,而唯一“特殊”的無淚恰在此時出現,還擁有了一條前所未見的新手臂……這巧合,太過致命!

“你血口噴人!”綺樂氣得渾身發抖,抹去嘴角血跡,擋在無淚身前,對著慕華怒目而視,“無淚姐剛從流波山歸來,怎么可能跟沉魂淵暴動有關?分明是你們天界借機生事!”

“流波山?”慕華眼中閃過一絲忌憚,但隨即被更深的戾氣取代,“哼!好一個流波山!誰知那島主是否也被你這妖女蠱惑?他賜你令牌,為你塑臂,如今幽冥大亂,他人在何處?!只怕是包庇禍首,不敢現身!”她的話語惡毒,不僅將矛頭直指無淚,更隱隱將澹臺燼也拖下水,挑動著幽冥眾鬼本就脆弱的神經。

“住口!不許污蔑島主!”無淚厲聲喝道,新生左臂上的藤蔓青紋因憤怒而驟然亮起,散發出強烈的生命波動,在這充滿死寂與怨氣的幽冥之地顯得格格不入,也更加“可疑”。“沉魂淵暴動,與我無關!我此行只為復職!”

“無關?”慕華冷笑,手中鎮魔槍猛地抬起,直指無淚心口!槍尖金光吞吐,殺氣凜然!“那你解釋解釋,你這新生的手臂,這詭異的力量從何而來?解釋解釋,為何你心口印記與此幽冥令,總能引來災禍?解釋解釋,為何那魔尊萬俟淵,對你如此‘青睞’?!”她步步緊逼,每一個質問都如同重錘,敲打在周圍所有生靈的心上。尤其是她提到“萬俟淵”的名字時,更是引發了一片恐慌的騷動。

“拿下她!”慕華不再廢話,眼中赤紅一閃,厲聲下令!“帶回天界,嚴加審訊!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喏!”周圍數百名赤羽衛齊聲應和,聲浪震天!他們手中燃燒的長戈齊齊指向無淚,赤金色的火焰連成一片,形成一個巨大的、充滿肅殺之氣的火焰牢籠,灼熱的高溫瞬間蒸干了方圓數十丈的霧氣,連忘川河水都沸騰翻滾起來!恐怖的戰陣威壓如同實質的山岳,狠狠朝著無淚和綺樂碾壓而下!

綺樂的夜叉護盾瞬間破碎!她悶哼一聲,被這股沛然巨力壓得單膝跪地,靛藍的光芒急劇黯淡。無淚也感到魂體如同被萬鈞巨石壓迫,呼吸都變得困難!她體內的業火因這巨大的壓力而蠢蠢欲動,心口青紋瘋狂搏動,新生的左臂上藤蔓紋路光芒暴漲,本能地爆發出強大的生命力量進行抵抗!

淡青色的光芒與赤金色的火焰牢籠激烈碰撞,發出滋滋的灼燒聲和能量湮滅的爆鳴!無淚的魂體在巨大的壓力下顫抖,新生的手臂傳來撕裂般的痛楚。枯榮引的力量在體內奔涌,卻無法突破這由純粹戰意與天界神力組成的牢籠!

“無淚姐!”綺樂目眥欲裂,拼命想要站起來,卻被赤羽衛的威壓死死摁住。

慕華看著在火焰牢籠中苦苦支撐的無淚,看著她新臂上那刺眼的青紋光芒,眼中閃過一絲扭曲的快意。她手中鎮魔槍緩緩舉起,槍尖對準了無淚的眉心,金光凝聚到極致,一股毀滅性的力量正在醞釀!槍身之上,那日荒村祠堂沾染的、幾乎看不見的一縷赤月魔念,此刻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散發出極淡卻陰寒的氣息。

“妖女,今日便是你伏誅之時!以你之血,祭奠幽冥罹難之魂!”慕華的聲音帶著一種被魔氣浸染的冰冷癲狂。

就在這千鈞一發、無淚即將被戰陣徹底碾碎或被慕華一槍洞穿之際——

“吼——!!!”

一聲震徹寰宇、充滿無盡威嚴與怒意的龍吟,如同九天驚雷,猛然自忘川河上游的方向炸響!

這龍吟并非單純的音波,而是蘊含著浩瀚磅礴的龍族本源之力!聲浪所過之處,空間劇烈震蕩!赤羽衛組成的火焰牢籠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赤金火焰瘋狂搖曳、明滅不定,那恐怖的戰陣威壓竟被這突如其來的龍吟硬生生撕裂開一道巨大的缺口!

翻滾的忘川河水被聲浪掀起滔天巨浪!一道璀璨奪目的藍色身影,如同撕裂幽冥夜幕的彗星,裹挾著萬頃波濤與震怒的龍威,以無可阻擋之勢,朝著這片戰場悍然沖來!正是東海龍君,敖胤!

他顯然來得極其倉促,甚至來不及收斂龐大的龍軀,半龍化的形態顯現——額間龍角崢嶸,覆蓋著細密藍鱗的手臂肌肉虬結,手中滄溟玉笛不再是溫潤模樣,而是化作一柄吞吐著湛藍鋒芒的龍紋長劍,劍身纏繞著咆哮的水龍虛影!他那雙金瞳,此刻燃燒著熊熊怒火,死死鎖定在持槍欲刺的慕華身上!

“慕華!住手!”敖胤的怒吼如同海嘯般席卷全場,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怒與一種被深深背叛的痛楚,“你瘋了嗎?!竟動用赤羽衛圍殺她?!”

他的出現,如同在即將爆炸的火藥桶上潑下一盆冰水!赤羽衛的陣型出現了明顯的騷動,那碾壓性的威壓也為之一滯。慕華刺出的動作也被這震耳欲聾的龍吼和那熟悉的、帶著質問與痛心的眼神硬生生打斷!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驚天動地的龍吟和敖胤的怒吼吸引的剎那——

無淚身側,空間如同水波般無聲蕩漾。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仿佛由最純凈的星光與山澗霧氣凝聚而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邊。

沒有驚天動地的威壓,沒有震耳欲聾的聲響。澹臺燼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月白道袍纖塵不染,發間桃木簪的符文流淌著溫潤而深邃的光。他異色雙瞳平靜地掃過全場——崩潰的火焰牢籠、驚怒的敖胤、癲狂的慕華、掙扎的綺樂、驚恐的幽冥眾生……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無淚身上。看到她蒼白臉上強忍的痛苦,看到她新生左臂因過度抵抗而微微顫抖、藤蔓青紋光芒略顯紊亂,以及她眼中那一閃而逝的、在絕境中下意識流露出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

澹臺燼伸出了手。

并非攻擊,也非防御。他的手指修長如玉,隔空,極其輕柔地、安撫般地,拂過無淚因承受巨大壓力而微微顫抖的新生左臂。

指尖所過之處,一股浩瀚、精純、仿佛蘊含了流波山萬載星月精華與草木本源生機的溫潤力量,如同最輕柔的山澗清泉,瞬間涌入無淚的魂體!

“轟——!”

無淚只覺魂海一震!所有因抵抗戰陣威壓而產生的撕裂痛楚、業火躁動、魂力枯竭之感,在這股溫和卻沛然莫御的力量涌入下,瞬間被撫平、修復、充盈!新生左臂上略顯紊亂的藤蔓青紋,光芒陡然變得溫順而凝練,流轉的韻律與心口青紋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諧共振!

澹臺燼甚至沒有看那赤羽衛組成的火焰牢籠一眼。他只是輕輕拂過無淚的手臂,做完這個動作,便收回了手,負手而立,目光平靜地望向因敖胤出現而陷入短暫混亂的戰場中心。

然而,就在他指尖離開的瞬間——

“咔嚓——!!!”

一聲清脆而宏大的碎裂聲響徹整個忘川河畔!

那由數百赤羽衛神力凝聚、堅不可摧的火焰牢籠,竟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從無淚周身開始,憑空浮現出無數道細密的裂紋!裂紋瞬間蔓延至整個牢籠!

下一刻,整個赤金色的火焰牢籠,轟然爆碎!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狂暴的能量亂流。那足以碾碎尋常鬼仙的牢籠,就這么無聲無息地化作了漫天細碎的金紅色光點,如同被風吹散的流螢,在幽冥昏暗的天幕下飄散、湮滅,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束縛消失,壓力驟減!

無淚踉蹌一步,被綺樂及時扶住。她驚愕地低頭看著自己完好無損、甚至感覺比之前更加強韌的魂體和新臂,又猛地抬頭看向身邊負手而立、月白身影仿佛獨立于這片混亂之外的澹臺燼。

僅僅只是……拂過她的手臂?

就……碎了那恐怖的赤羽戰陣牢籠?!

這一刻,時間仿佛凝固。

敖胤的龍軀懸停在半空,龍瞳中充滿了震驚;慕華持槍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瘋狂被難以置信的駭然取代;所有赤羽衛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滯地看著那消散的牢籠光點;整個忘川河畔,死一般的寂靜!

唯有澹臺燼,月白道袍在山河動蕩的氣息中微微拂動,異色雙瞳平靜地望向慕華,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癲狂的表象,看到了她槍身上那縷如毒蛇般纏繞蠕動的赤月魔念。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帶著一種洞穿萬古的淡漠與不容置疑的威嚴,響徹在每一個生靈的魂識深處:

“本座的人,何時輪到天界……動刑?”

古心諾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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