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猶豫片刻，對小健說：“你等我一下，那盆仙人球在我們家里，你跟我一起去取吧?！?/p>

幾分鐘后，小芳換下粉色工作服出來了。

她和李有田租住的房子，離這兒沒多遠，是那種舊公寓樓，走過去就可以。

小芳和小健并排走在人行道上。

昏暗的路燈下，一種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細細碎碎地飄落到地上。

小芳打破沉默，她的情緒有些激動。

“我不相信有田是那種人，他一定是被冤枉的，小健，你們是一個村里的，你最了解你田大哥對不對？”

小健沒吭聲。

他心想，如果不是被他碰巧拍到那張照片，如果不是他大姐親口告訴他那件事，他也不相信他是個畜生。

小芳突然哭了起來。

“我現在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已經被關在看守所里好幾天了，不讓見面，不讓通信，也不讓請假，只有辯護律師可以見到他。”

小健望著小芳痛哭流涕的模樣，突然覺得她也挺可悲的。

明明跟了一個道德敗壞的男友，卻被蒙在鼓里。小健真想上前把小芳敲醒。

囁嚅很久，他還是說不出口，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芳姐，你就相信法律吧?！?/p>

幾片殘缺的白色花瓣，飄落在小芳的肩上。

她渾然不覺。

小芳噙著淚望向小健。

“聽有田講，你有個姐姐在BJ工作，是個文化人，你能幫我問問你姐嗎，她能不能幫我找一個律師？”

丁小健臉色頓時一僵。

“沒用的，聽說我們工地有人拍下李有田和桔子當時在一起的照片，已經把這證據交給警察了……找律師，也是白花錢。”

小芳絕望地蹲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小健默默站在旁邊，不知道怎么安慰是好。如果不是一定要取回那盆仙人球，他都想直接逃走。

小芳很久才平靜下來。

她擦干眼淚，喃喃道：“我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個大傻B，一直以為兩人感情不錯，都要計劃結婚了，可哪想到自己愛的竟然是個垃圾?！?/p>

她態度的驀然轉變，讓小健有點驚詫。

小芳對小健悲涼一笑?！靶〗。氵€小，不知道人性的丑惡，人都是有兩面性的，我在美容行業干了這么些年，貓貓狗狗都見識過，可沒料到自己還是瞎了眼?！?/p>

小健躊躇片刻，問：“芳姐，如果事情是真的，你打算怎么辦？”

小芳身體一顫，但語氣堅決?！鞍阉臇|西都燒成灰?！?/p>

燕子的眼睛里，有憤怒的小火苗在跳躍。

到了公寓樓下，小健堅持站在下面等，不上去。

小芳也沒再堅持，她上樓后，沒多大一會兒，就抱著那盆仙人球下來了。

抱著失而復得的仙人球，小健對大姐蓮蓮的內疚才減少一些。

他準備將仙人球還給大姐。

大姐的東西，哪怕是垃圾，他也不想落到李有田手里。

因為他不配。

而且小健認為，在他拿走仙人球的那晚，他明顯從他大姐的電話里聽出驚詫，可見她還是很喜歡這盆花的。

只不過是因為被他送人了，她不好意思要回去而已。

只是小健心里有個疑問，既然大姐那么在意這盆仙人球，又為啥擱到床底下呢？

難道這仙人球怕曬？

很快，李有田被判刑8年，直接從看守所轉到監獄。

陳大壯雖然最初做了偽證，但在后來積極配合，所以被拘留幾天就放出來了。

但陳大壯從拘留所出來后，本分多了，連牌都不打了。

桔子的這件事逐漸淡出人的視線。

工地又恢復了往日的忙碌與雜亂。

只是小健的心境，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小健還是喜歡拍照。在每天光線最好時，拍下小區的風景圖，記錄小區一點一滴地變化。

他喜歡看這種變化。一點點的量變，到明顯的質變。

他還是變得愛仰望天空。

在休憩的間隙，仰望藍天白云，偶爾有一兩只飛鳥掠過。小健覺得鳥兒都比現在的他自由快樂。

后來，小健聽說桔子爸媽帶著桔子回老家了。

還聽說尖酸刻薄的工頭，這次沒有克扣桔子父母的工錢。估計是對桔子一家也有了惻隱之心吧。

小健住的屋里，有一個工友跟桔子家關系不錯。

這些都是那位工友晚上在寢室里講的。

他還說，這次桔子爸媽回去后，就決定不再出來打工了。他們打算就在家附近打些零工，主要是想陪著孩子們成長，保護他們不再受到傷害。

看著其他建筑工人的生活現狀，小健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他無數次站在天臺上，鳥瞰著這個城市，心想自己二十年后的人生，估計就是桔子爸爸現在的樣子吧。

為了生計奔波，離鄉背井；像螻蟻一樣卑微地在社會最底層掙扎，竭盡全力也得不到應有的公平與尊重；甚至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好。

這些憂患，時不時像螞蟻一樣吞噬著小勇的心。

小健終于承認，對于他這種貧窮家庭出生的孩子，認真讀書，用知識武裝自己，改變自己的命運，真的是最有效的唯一途徑。

轉眼周末。

小健去找蓮蓮。

蓮蓮帶著小健去故宮玩。

故宮游客熙熙攘攘。

一座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令他驚嘆不已。

蓮蓮告訴他，故宮有大小宮殿七十多座，房屋九千余間，小健聽了更是覺得不可思議。

逛累了，姐弟倆坐在御花園休息。

蓮蓮的視線，落在一棵古老的樹上。古樹枝干彎曲，飽經風霜，卻充滿靈氣。

“小健，你真的不想回家讀書嗎？”蓮蓮問。

未等小健，回答，蓮蓮指著御花園里人頭攢動的游客，說：“整個園子的游客，估計就初中畢業的沒幾位，大姐也不是非要逼你回去讀書，只是希望你想清楚，將來不要后悔。”

蓮蓮以前希望小健繼續讀書，確實存有私心，希望他別來打擾她，干什么都行。

可這次，她是發自內心地為他好，不希望他小小年紀，就把自己的青春年華浪費在干苦力上。

小健垂著頭，雙手搓著礦泉水的瓶子。

“我是有點想回家了，可回去接著讀書，又沒啥信心，以前玩得太多了，基礎太差?！?/p>

蓮蓮心里一喜。只要愿意讀，就有希望。

“你以后少打點架，肯定能趕上來的，我問蘭蘭了，說你們現在學的初中知識也不是很多，她會帶著你補習一段時間?！?/p>

小健眉頭一挑，笑著說：“你知道的，二姐是個潑婦，我怕自己學不會，她到時對我又打又罵?！?/p>

蓮蓮嘿嘿直笑。“你塊頭比她大，還打不過她嗎？”

“她會下毒手?！毙〗∩斐龈觳?，指著一個小疤痕，“這就是她早幾年咬傷的。”

老二蘭蘭，性格確實比較要強。

跟大多數重男輕女的家庭一樣，越是不招人待見的女孩，越是鉚著勁兒的拔尖。

宮殿屋頂的金色琉璃瓦，在陽光底下，閃耀著奪目的光芒。

蓮蓮瞇著眼對小健說：“你再努力一年試試，如果連普通高中都考不上，那就去讀個職高吧，掌握一門技能，做廚師也好，修車也好，總比在工地上做小工強?！?/p>

小健點點頭。他心里也是這么想的。

這段時間在BJ，小健注意了各行各業。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高精尖的行業進不了，專攻服務業也可以。

將服務業的哪一項做到極致，他就不信掙不到錢過個普通生活。

蓮蓮拿出手機，點開一張圖片給小健看。

“你瞧這張作息時間表，這是張恬恬的，她是我同學的妹妹，就比你大一歲，跟蘭蘭一樣大，可讀書特別刻苦，前不久托福她還考了118分，比她姐都高十幾分?！?/p>

小健接過手機一瞧，從早晨6點開始，密密麻麻的各種安排，學到晚上10點結束。

忍不住咋舌。

“這也太拼了，一點玩的時間都沒有?！?/p>

蓮蓮說：“人家周六日也在學習?！?/p>

小健把手機還給蓮蓮。“這樣的人生不枯燥嗎？到時老了回憶起自己的童年少年時期，就只剩下讀書刷題了?！?/p>

蓮蓮想了想，說：“可能會枯燥吧，但一定不會遺憾，比如我，那時確實學得很苦，可現在想來挺有成就感的。”

蓮蓮又點開一段視頻給小健看。

那是張婉婉家客廳的視頻。奢華的沙發，精美的窗簾，華麗的壁紙……

小健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詫。

“這就是恬恬家，我第一次看到時，也很吃驚，BJ房價這么貴，竟然還有人住得起這么大這么好的房子，恬恬的爸爸是一個公司老總，可即便條件這么好，恬恬還是那么努力。”

張恬恬的作息時間表，還有她家客廳的視頻，都是蓮蓮要張婉婉拍的，就是為了刺激小健發奮。

蓮蓮凝視著小健，認真地說：“所以咱們這種人，又有什么理由和資格懶惰呢，如果咱們不想一直生活在社會最底層，就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行，不然別人三代人的積累，憑啥輸給咱一代人的努力?！?/p>

小健望著莊重恢弘的宮殿，心頭一震。

這次來BJ打工，雖說吃了一些苦頭，但也讓他看到不一樣的人生。

而這些人生，與他之前的生活，真是有著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