嶄新的一天,許久未見的太陽把城市照的金光燦爛,就連最陰暗密集的貧民窟都蒙上了一層光輝。最近天氣越發(fā)寒冷,一大早,墨闌者總局大堂門口的咨詢臺就被移進了室內。隔著透明的玻璃門,值班的墨闌者縮在棉衣里,等待要來報案或咨詢的市民。
就在一個星期前,海城突然冒出了很多抗議的聲音,甚至在大前天的晚上出現(xiàn)了一次游行。至于抗議的內容,便是帝國強制性征召人民加入軍團。但事件很快被葉歐倫鎮(zhèn)壓,城市也隨之陷入沉寂。
然而,回歸平靜的海城實際上暗潮洶涌,充滿了未知數(shù)。
調查小組辦公室內,六人經過昨日的調查,緊迫感便一直縈繞心頭。為了獲得更多的線索,他們今天打算去找明嫂問話。
在跟文登鋒打過招呼后,九海和科德出發(fā),徒留麗娜他們四個在辦公室,對著兩塊已經寫滿的黑板發(fā)愁。
一路上,肅清后的大街一個人影都沒有,二十分鐘的車程硬是被九海壓縮到了一半。等到下車時,坐在副駕駛的科德還能感覺得到身體在晃抖。
九海火速下車,文登鋒已經在陳家大門前等候。幾人匯合,他們邊走邊說:“海哥,陳京憶去上補習班了,明嫂就在院子里。”
“好,將墨闌者找明嫂問話的消息傳到陳京憶耳朵里,務必讓她‘不經意’聽到。”九海吩咐。
“明白。”文登鋒重重點頭,將兩人送到陳京憶的院子后,他便自行離開。
素寡的白圍墻外,只剩下九海和科德兩人,他們對望一眼,轉身進了院子。
此時明嫂正和兩只黑白小貓并排坐在屋前的臺階上,她手里搓著什么,然后一點點分給兩只小貓吃。九海和科德人剛到,聽覺敏銳的兩只小貓便對著門口叫了起來,明嫂朝著貓叫的方向看去,連忙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塵,對著兩個墨闌者說道:“兩位墨闌者好,我們小姐去學堂了,下午四點才散學。”
看著迎來的明嫂,九海笑了笑,“我們今天不找陳京憶,找你。”
好奇的小貓們正繞著九海和科德的腳打轉,明嫂一聽,她心底便有些害怕,連忙抱起兩只貓,笑容僵硬,“找我?”
“沒錯,我們進去談談吧。”九海說,他順勢打量了一下兩只貓,“怎么上次沒看到有貓?”
明嫂將懷里的貓往上提提,笑呵呵回道:“不知哪跑來的流浪貓,我也不圈著它們,來了就給點吃食和水,一來二去,也就跟我熟了起來。”
九海點頭,“時間緊迫,我們趕快進去吧。”
明嫂連聲應和,“這邊請。”
兩人再次來到陳京憶的屋子,這里跟上次相比,除了墻上的日歷變成了今天的日期,再看不出其他變化。
“請先坐一下,我去準備茶水。”明嫂招呼道。
聽此,科德連忙把明嫂叫住,他表情溫和,“明嫂不用忙了,我們時間有點緊,就直接來吧。”
“噢,好的,好的。”
于是三人直接在沙發(fā)上坐下,九海開口便道:“明嫂不用緊張,我們只是來找你了解一下陳京憶的。”
拘謹?shù)拿魃┿蹲。p手縮放在兩腿之間,說話變得有些磕巴,“小,小姐?”
“是的。”九海這時看了科德那邊一眼,確認錄音機已經是錄制的狀態(tài),“接下來我們的對話將會被錄音,請你先說一下陳京憶的日常生活吧,平時她都會做些什么?”
聽了九海的話,明嫂眼神飄忽,顯得有些為難,“小姐…小姐她平時就是上學,回來之后就在房間里溫習,沒什么。”
“每日如此嗎?”
“嗯,是。”明嫂點頭。
“陳京憶在房間里真的是在溫習嗎?”
“呃,是的。”
“你親眼看到的嗎?”
“沒有,小姐不喜歡被打擾,我平時都是趁小姐去上學了之后才進房間打掃的。”
九海不解,“你都沒進去過你怎么知道陳京憶是在溫習?”
明嫂聲音小小,心虛道:“是小姐說的。”
這回答讓九海詫異,他皺起眉頭,語氣嚴厲,“所以陳京憶到底在房間里做什么你是不知道的,只是她告訴你她在溫習。”
“呃…”明嫂的臉色顯得更加為難,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九海瞄了眼明嫂膝蓋上扭動的手指,繼續(xù)問:“陳京憶平時都在跟什么人來往?”
“…不清楚。”
“她有朋友嗎?”
“補習班里應該有吧,我沒有見過。”
“你覺得陳京憶是個什么樣的人?”
“小姐…小姐她不愛說話,很安靜的一個人。”
“還有呢?”
“嗯…”明嫂皺著臉,明顯的局促不安,“墨闌者先生,我就直接跟你說吧,我不想談論太多有關小姐的事情。小姐她生起氣來特別恐怖,我怕再繼續(xù)問下去,小姐知道了會生氣。”
聞言九海挑了下眉,“你和陳京憶之間發(fā)生過什么事嗎?”
明嫂滿臉的拒絕,“墨闌者先生,我們還是不說這個了。”
可九海卻平靜地對著她說:“明嫂,你要知道,無論是身為市民,還是身為陳家的一員,你都有義務去配合墨闌者的調查工作,這是責任。”
看著直盯自己的兩個墨闌者,明嫂沒有辦法,她哎喲了一聲,然后脫下佛珠手串,自顧自地念起了佛經。
直到三五句過后,她才算平靜下來,開口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說罷。小姐剛來的時候,她總讓我跟著一塊吃飯,不用在旁邊候著,但我都拒絕了,因為在陳家,傭人是不能和主人家一起上桌吃飯的。
“直到有一次,小姐又被我拒絕,她的臉色當場變得十分難看,我嚇呆了,從來沒見過小姐這種恐怖樣子。在那之后,小姐說一起吃,我就跟她一起吃。別看小姐平日溫順的樣子,如果她真生起氣來,是很可怕的。”
一旁的科德安靜記錄著,看到明嫂不停轉動佛珠的手,心想這可是相當有用的信息。
“她對別人也是這樣嗎?”九海臉色探究。
“不清楚,小姐在家里的時候就只在房間待著,沒見過她跟什么人來往。”
“那陳城平和陳京憶兩人的關系呢?”
“老爺和小姐相處的不錯,不過他們很少見面。”明嫂彎曲著腰背,只坐了沙發(fā)的三分之一。
“他們見過幾次?”
“呃,我知道的有三五次吧。”
“三五次?陳京憶來陳家差不多兩年了,他們只見過三五次?”九海不敢置信,“他們關系不好嗎?”
“這倒沒有。”明嫂否認。
“既然不是的話,陳城平不應該很珍視這個失而復得的女兒嗎?當初在新和飯店舉辦的歡迎宴那么隆重,平時見面的次數(shù)卻寥寥可數(shù)?”
科德手中的筆沙沙響。
明嫂尷尬地笑笑,“老爺平時工作很忙,經常出差,小姐她自己也比較專注學業(yè),所以兩人見面的機會才這么少。”
“好吧。”九海呼了口氣,“下一個問題,一年多前陳家電路維修當天,是陳京憶讓你給維修的工人送湯的是嗎?”
明嫂安靜一瞬,她回憶了一下,“欸,是的。”
“大概幾點送去的。”
“這…”明嫂的胖臉用力皺起,“明嫂老了,記不太清楚,約莫是下午吧…真不記得了。”
“那天陳京憶去過什么地方,做過什么事?”
明嫂努力回憶,“小姐一般都待在房間,沒什么印象小姐有做過什么,應該和平時一樣吧。”
九海點點頭,沒有回話,他安靜看著明嫂,周圍的空氣都靜止了一瞬。科德看向他,能看出他此刻在醞釀。
果不其然,九海突然對著明嫂鄭重起來,聲音低沉地說道:“明嫂,也不怕跟你說明白,現(xiàn)在我們已經找到了充分證據證明陳京憶就是殺害陳城平的兇手。就在一年前陳家電路維修的那天,你給工人送了湯之后,陳京憶趁著工人休息,去到陳城平房間的浴室里,對當時工人正在維修的那盞燈動了手腳。我們來找你,是想獲得更多的線索,你是否知道些什么,又或者,你就是幫兇?”
客廳徹底安靜下來,在九海的一番嚴詞下,果如調查小組所料,明嫂實實在在地被嚇到了。此刻的她微張著嘴倒吸一口氣,胸口立馬大幅度鼓起,她用粗胖的手捂住嘴巴,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緊跟著,九海沉重的嗓音猶如鼓槌,在明嫂耳邊再次敲響,“你是兇手身邊最親近的人,理應得到懷疑。不過我們沒有找到關于你的證據,這次來找你問話,也是你一次自證清白的機會。”
聽到此處,明嫂終于反應過來,驚恐的眼神四處亂瞟,轉動佛珠的手也加快了速度,她聲音細碎地念念:“我素來信佛,佛教導我們眾生平等,讓我們有慈悲心,我怎么可能會去殺人。”
九海咬了咬牙,眼里帶著期待,“除了這些,你就沒有其他話要跟我們說的嗎?比如一些關于你們小姐的線索或者證據?”
可明嫂卻閉著眼睛搖頭,“我一概不知。”
“如果你知情不言,我們只會把你當幫兇處理。”九海馬上威脅道。
然而明嫂只能嘆息,她手上仍舊動作不斷,“我真的不知道小姐做了什么,若不是你們,我根本不會知道。現(xiàn)在知道了自己是幫兇,我只覺得造孽。”
看著愁眉苦臉的明嫂,九海和科德靜默半晌,他們知道再問下去已經不會有結果,而此次前來的主要目的也已經達到。于是兩人交換了下眼神,九海告戒了明嫂好好呆在陳家,禁止離開海城后,他們便匆匆離開了。
等他們走后,明嫂才慢慢睜開雙眼,這還是她在陳家做傭人第一次失禮——沒有送客人離開。但她現(xiàn)在顧不得這么多了,她的內心此刻充滿恐懼,是她親手把湯送過去的,才給小姐制造了犯罪時間,她是幫兇。
整個下午,明嫂都在恍惚中度過,就連陳京憶散學歸來,明嫂都還處在失神的狀態(tài)中。
回來的陳京憶看見她在院子里拿著把掃把一動不動,于是喊了聲,“明嫂。”
聽到聲音的明嫂立馬回神,抬頭望去,發(fā)現(xiàn)陳京憶赫然站在院門口。她下意識地一驚,眼神閃躲,低頭喊了一聲小姐。
陳京憶見狀不語,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此時一陣風吹來,輕而易舉就將掃把下的落葉吹散,明嫂趕忙又將它們掃到一塊,然后抬頭看了眼緊閉的屋門。她心里懊惱,剛才的失態(tài)令她自責地嘀咕一番。
收拾好心情后,明嫂提起裝好的落葉走向院門,倒完垃圾之后,她就該做飯了。
太陽漸漸下山,天很快暗了下來。傍晚六點,這是陳京憶的吃飯時間,她的作息一向精準,不容許有任何提前和拖延。
對此明嫂已經駕輕就熟,不像以前那樣掌控不好時間讓陳京憶提醒。
“小姐,吃飯了。”明嫂朝陳京憶的房門喊了聲。
剛喊完,陳京憶便自己出現(xiàn)了。兩人坐下,飯桌上的飯菜已經擺好,明嫂和陳京憶一起,兩個人安靜地開始吃飯。整個屋子就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聲音,而經歷了今天被墨闌者問話的明嫂,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安靜持續(xù)了一段時間,陳京憶突然問:“明嫂今天怎么不講話。”
聽到陳京憶主動開口,明嫂臉色有些僵硬,她動了動眼皮回道:“今天我的喉嚨特別不舒服,不知道怎么了。”說完還展示性地咳了兩聲。
陳京憶沒看她,伸手夾菜,“今天墨闌者來找你了么。”
聞言,明嫂身形一顫,“是,早上的時候來的。”
“你們都說了些什么?”
“沒,沒說什么,就問了一些老爺?shù)那闆r。”
陳京憶聽后沒說什么,繼續(xù)安靜地吃飯。然而明嫂的后背卻開始不自覺地僵直,連口中的飯菜也逐漸沒了味道。好在陳京憶吃得少,吃完她便回了房間,明嫂才沒那么煎熬。
直到晚上休息,兩人都沒再說過一句話,忙完的明嫂關好屋門,轉身離開。
外面漆黑靜謐的院子里,不見一處光亮,樹是黑的、草是黑的,就連地面都是黑的,像被籠上一層黑幕布,月光穿不透,星光照不明。有些害怕的明嫂加快步伐,快速走向了自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