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調查小組完成準備工作后,開始了對陳京憶的審訊。這次的審訊由九海和科德負責,兩人看著陳京憶坐在審訊室里,不禁生出一陣感慨。
光線并不充足的室內,這是總局審訊室里最小的一間,也是最亮的一間。陳京憶從進來開始,便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直至九海喊了她一聲,她才慢慢抬起頭來。
昨晚調查小組六人討論過無數的審訊方法,但在評估過后,都被認為不適用于陳京憶。最后在麗娜的提議下,九海也下定心思,還是跟往常一樣不打算繞彎子。
長形的木桌上,九海雙手交握,他直盯著陳京憶,直截了當地問道:“明嫂是不是你殺的。”
“是。”出乎九海和科德的意料,沒有任何猶豫的一聲回答。
陳京憶坦蕩自然的聲音,好似只是在回答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這聲回答直接讓九海和科德心里沉默,這就承認了嗎?
“你為什么殺她?”
“……她背叛了我,和你們串通了吧?”
九海內心波瀾重重,“既然如此,那就請你把犯罪過程和兇器的位置交代出來。”
一直沉浸在失敗情緒當中的陳京憶聽到九海的話,眼神亮了一下,緊接著她對九海說:“你猜。”
瞬間,無從下筆的科德擰起粗眉,他看向陳京憶,入眼便是一副冷漠中透著笑意的臉,人姿態放松地坐在椅子上。
九海沉下臉來,他已經好久沒有審過這么囂張的人了,“你想怎樣,玩我們?”
陳京憶終于露出笑容——只不過是止于表面的笑容,“玩太輕浮,是較量。”
一時間,科德和九海看著鐵椅上的陳京憶都有些瘆人。但強大的內心讓他們快速鎮定,科德提起筆繼續記錄起來。
這是審訊中最難纏的一類人,不知所求、不為道德所束縛、無牽無掛。九海也甚少遇到這類型的罪犯,他氣沉丹田,說道:“你殺了人,必定判的是死刑,而且現在連身份都被戳破,你已一無所有,還有什么好隱瞞的?”
對此陳京憶未說一句話。
“你不如實交代,我們現在立刻就去找你真正的親人,把他們全抓回來一一審問;要是你老實交代,還能讓他們不受這罪,我可不信你孤兒那套。”
陳京憶還是沒說話,但她臉上的笑容收起,回到了冷漠狀態。
九海見狀不免有些心急,他的假設威脅對陳京憶無效,室內的沉默已經進行了兩分鐘。科德不免有些擔憂地看了眼九海,但最終還是決定不打擾他。
時間一點點地過,漫長又煎熬,審訊室里已經僵持了快十分鐘,心急火燎的九海再也找不出其它能威脅陳京憶的東西,他們對她的信息掌握實在太少。
就在時間來到二十分鐘后,九海突然靈光一閃,否極泰來,能威脅到陳京憶的東西終于來了——那只手表。
九海在心里狂喜,他額上已經蒙了一層薄汗,但開口依舊穩重,“你房間里那只手表,是誰的?”
聞言,陳京憶果然抬起了頭,神情嚴肅地盯著九海,目光藏兇。
九海回看她,正如自己所料,手表是唯一能引起她注意的東西,“科德,去外面叫人把手表取來。”
“是。”科德意會,作勢起身。
倏地,陳京憶的目光隨之轉移到科德身上,她緊盯著他。但很快,陳京憶便平靜下來,她來回看了看九海和科德,隨后低下頭,不再與他們交流。
九海和科德茫然對視,連手表都威脅不到她了嗎?還有什么東西是她在意的?
“你以為你不說就能逃脫罪名了嗎?不可能!你之前承認罪行的話早就被錄了下來,死刑你是絕對逃不掉的,要是你將兇器的位置說出來,或許我還可以幫你申請減刑。”
陳京憶始終不為所動,無論九海如何威逼利誘。最后沒辦法,九海和科德只能將陳京憶關回拘留室,從長計議。
至此,陳京憶的第一次審訊可以說是失敗了,大部分的壓力開始壓在萱亭小組那邊,情況不容樂觀。恐怕現在有關這起案件的人里面,就只有默奧能笑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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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后,鄭荇申請了與林婉香見面,調查小組又燃起了一絲希望。申請表一到九海手里,他便火速批準,沒有一刻停留,并允許鄭荇可自由挑選時間前來會面。
律師樓辦公室里的鄭荇心情沉重地看著申請回執,她能懂墨闌者是什么心思。
很快,就在當天下午,鄭荇前往了墨闌者總局。在冰冷的探視室里,林婉香和鄭荇兩人相對而坐,等守衛員退出門外監視后,鄭荇看了一圈周圍深灰色的墻壁,一把抓住了林婉香的手,“婉香,是真的。”
沒有鄭荇想象中的暴風雨,林婉香沉默了一會兒,不相干地問:“為什么‘陳京憶’被關進來了。“
鄭荇回答:“陳家又發生了一起命案,明嫂被殺了。”
林婉香猛地看向鄭荇,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之后,她才問道:“是‘陳京憶’嗎?”
鄭荇臉色凝重,“不知道,墨闌者只是把她給抓了,沒有對外公布什么。”
林婉香點頭,“我在拘留室見到她了。”
鄭荇眼神有些復雜地看向林婉香,“既然知道了這個‘陳京憶’是假的,你還要替她頂罪嗎?”
這次林婉香堅決搖頭,“不要。”她可不要替一個瘋子頂罪。
鄭荇總算松了一口氣,同林婉香說:“那就把真相說出來,我會幫你,你一定會沒事的。”
林婉香朝鄭荇點頭,眼神清澈。
收到信號的鄭荇馬上起身,“我現在就去找墨闌者翻供,他們可比我更希望你說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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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陳京憶的第一次審訊結束后,調查小組很是苦惱,無精打采的幾人坐在自己的辦公位上,原本都是一只只脹滿氣的氣球,現在一下子全都癟了,沒有絲毫干勁。
陳京憶除了承認明嫂是她殺的之外,什么都不肯再說,萱亭他們那邊也沒有新進展,一切都好像要沉入永夜海底一般,不得而終。
一陣叩叩聲響起,有人敲響了調查小組辦公室的門,眾人抬頭向外望,一名拘留室的墨闌者站在門口。
“什么事?”本來在對著鏡子放空的庫瑪轉過身問道,門口就在他的左后方。
此時墨闌者走進辦公室通知道:“5號室嫌疑人林婉香的律師說要翻供,是走程序還是綠色通道?”
庫瑪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來,“綠色通道!”接著他跑著去敲九海和科德的辦公室門。
麗娜、零零和辛尼也噌的一下站起來,而離她們不遠處的墨闌者依舊淡定。
“她們還說了什么?”辛尼問道。
墨闌者搖搖頭,“沒有了,只說要翻供。”
“好的,我們馬上安排審訊,辛苦了。”辛尼聲音輕靈,墨闌者看了她一眼,隨即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剩下的辛尼、麗娜和零零相互對視一眼,開始著手審訊的準備工作。
科德和九海很快被庫瑪叫了出來,他們臉上的驚喜還未散去,九海激動地說道:“林婉香要翻供!”
“對!”零零回道,說話中氣十足。
“很好,很好。”九海激動地搓手。
“太好了,我們馬上安排審訊。”科德倍感高興,“這是幾日來唯一的好消息了。”
“已經在準備了。”麗娜甩了甩頭發說,她還指了指剛接起電話的零零。
“報備我來寫。”庫瑪振奮地跑回座位上,大動靜地撞進椅子里。
“娜娜,等下你跟我們一起去審訊。”九海對著麗娜說。
“沒問題。”麗娜點頭,鋒利的紅唇總算有了笑容。
“希望這次得到的都是些有用的信息。”科德由衷道。
辛尼從筆記本中抬起頭來,“既然林婉香回心轉意了,說明她那律師也已經查清楚了這個陳京憶是假的。這樣的話,她也沒必要隱瞞什么了吧,更何況她還要靠真相來脫身呢。”
打完電話的零零交叉著雙臂,短袖洋裝將她緊實的手臂肌肉露出,“沒錯,從一開始我們就不相信她是兇手,這下她終于肯說真話了。”
于是乎,不到一個小時,調查小組便安排好了林婉香的審訊。
主審位上,九海、麗娜和科德坐在上面,對面則是即將揭露真相的林婉香,和她的陪同律師鄭荇。
林婉香的臉色依舊淡淡的,在墨闌者沒來之前,鄭荇就已經給她做好了思想工作。
所以在九海的簡單示意下,林婉香便自覺地說出了真相:“年輕的時候,我交了個男友,但這個男友迫于家里的壓力,回家結婚了,我們兩個就這樣分開。結果沒多久我發現自己懷孕,當時也狠不下心來放棄這個孩子,便偷偷躲了一年時間把孩子生了下來。
“那段時間我只留了碧秦一個跟在身邊照顧,我們倆關系相處的不錯。之后,我便把孩子交給了碧秦,讓她送養或者送去福利院,隨之,碧秦也要跟著離開,因為我不想讓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
林婉香話語停頓,她掩嘴輕咳了兩聲,“可是我沒想到,碧秦竟然將那個孩子留著自己養了,還在離世前給孩子的父親送了封信。”
主審位上的三人緊鎖眉頭,麗娜和科德忙于記錄,坐在中間的九海撐著手臂問道:“信的內容是什么?”
“信的內容我不知道,但我猜測,大概率就是讓孩子的父親能認回這個孩子,并照顧她。”
“孩子的父親是誰?”
“無可奉告。”
“……”九海沉默,但很快問出下個問題,他可是很清楚林婉香容易情緒失常的毛病,“那個孩子就是陳京憶?”
“對。”林婉香平靜的情緒依舊。
對面的九海三人再次沉默,他們暫停了審訊,開始互相交談起來。
三分鐘后,等三人整理了下表情,審訊才繼續,九海的聲音低沉,“那陳京憶最后怎么被陳家收養了?”
林婉香靜默幾秒,“我那個男友的婚姻是兩個大家族的聯姻,利益早已相互勾連多年,這種視作背叛的事,絕不可能被擺到臺面上去。所以他找到和自己關系不錯,同時也有著不少利益勾連的陳城平,讓他來收養這個孩子。”
“聽你這么說,你的這個男友身份不低,那他認識的人也不會少,為什么就選了陳城平?”
“不遠不近,不從官,不是剛剛好?”
“所以他還在奈烏?”
林婉香沒有回答,她眼神遠探,似乎陷入了回憶。
“他不知道你是陳城平的妻子嗎?”
林婉香搖頭。
“為什么?”
林婉香的目光直視進九海的眼睛里,讓九海心底有些發毛,“我們從未再見過面。”
九海噎了一下,不過林婉香和陳城平的關系擺在那兒,他便沒作深究,“那他和陳城平是怎么認識的?”
“我怎么知道?”
九海用力抿了抿唇,轉而問:“你怎么就知道陳京憶是你的孩子了?”
“我和陳城平交往了兩年才結婚,他做過什么我一清二楚,不可能在外面有這么大的小孩。所以當我一收到他要認回私生女的消息,我就去調查了,結果查到碧秦……沒想到那是我自己的孩子。”林婉香輕嘆,“后來陳城平遇害,我覺得兇手就是陳京憶,自覺虧欠了這個孩子這多年,所以我才來替她頂罪的。”
“就算查到了碧秦,你又怎么確認那就是你的孩子的,你見過碧秦?”
“右耳上的痣。”
主審位上的三人有些驚訝,九海向她確認:“陳京憶右耳上有痣?”
“沒錯。”
九海指了指自己的右耳,“形容一下痣的位置。”
林婉香看向九海的耳朵,“耳垂上邊一點的地方,有顆痣。”
“這里嗎?”科德捏著九海的耳朵比劃。
林婉香瞇眼細看,“再上一點,一點點。”
“這里?”
“后一些。”
“這里?”
“差不多吧。”林婉香不再看去。
科德用手中的筆點了點九海的耳朵,將林婉香說的陳京憶那顆痣所處的位置涂黑。
“只有這一顆嗎?”科德問。
“對。”
“可我們收集到的線索顯示,是兩顆。”
“……”林婉香沉默了良久,“我印象中是一顆。”
科德沒有說話,他將審問交還給九海,自己轉過身繼續記錄。而另一邊的麗娜,她更多時候則是在觀察林婉香的反應。
九海繼續問:“為什么你覺得陳京憶是兇手?”
“我收到了墨闌者去林家調查我和碧秦的消息,而且你們還問了我母親認不認識陳京憶這個人。”林婉香充滿壓迫感的眼神掃視對面三人,“我警告你們不要把陳京憶是我孩子的這件事捅出去,更不要再去打擾我母親。不然,這個墨闌者你們也不用再當了!”
突發的怒火讓在旁邊把控和記錄的鄭荇心下一驚,連忙安撫,“婉香冷靜。”
九海臉色微冷,“我們答應你不說出去,但你要把你知道的東西說出來,讓我們破案。你繼續說為什么會認為陳京憶是兇手。”
林婉香平復下來,“我收到林家的消息后,知道了你們在查陳京憶。當時我不明白陳城平的死怎么會跟她扯上關系,于是我四處打聽你們的調查,然后大概知道了兇手的作案手法。
“我仔細一想,在陳家懂得利用這些東西去殺人的,最有可能的人就是陳京憶。她的學業非常優秀,尤其是化學和物理,我越想,兇手越像她。”
九海問:“你就不認為是外面的人來尋仇?”
“這個年代誰尋仇不是一刀捅死?有必要這么大費周章?”
“……看來你確實挺了解這個作案手法的。”
林婉香睫毛顫顫,示意一旁的鄭荇,鄭荇會意,“三位墨闌者,我的當事人已經陳述完畢。到目前為止,并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我的當事人是兇手,請你們還她一個清白。”
“請稍等。”九海對鄭荇說。
三人又開始小聲討論起來,很快,九海對著對面的兩人說:“等我們調查過后,確認林婉香所說的屬實,會還她一個清白,請耐心等候。”
說完,三人起身,離開了審訊室,翻供就此結束。
外面忽然下起了小雨,伴著沙沙聲,林婉香被送回了拘留室,而鄭荇則自行離開。
三樓走廊,麗娜、九海和科德三人并排占了整條廊道,科德左臂夾著剛才的審訊記錄本,探頭問:“娜娜,林婉香有說謊嗎?”
紅唇微動,“沒有,看不出來有撒謊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