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裴青青和莫胥一家子的感情越來越深，母親和外婆什么都要多備一份給青青帶去。
什么馬上入冬要戴的圍巾，去市場買的新鮮鰱魚......
“啊，媽媽，外婆，你們有必要把我打扮成這樣嘛.......”
母親一早就給他刮干凈胡茬，把頭發梳理整潔，給他脫掉睡袍，換上一身白色高領毛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去相親呢。
“每次送東西都搞這么麻煩，”莫胥抱著花花叨叨，“是不是，花花，他們送過去就得了。”
“哎呀，這是你第一個朋友，媽媽和外婆當然得好好打理打理你啦！留下好印象嘛！”
說著，外婆把花花抱下來，然后放上去一個又重又大的袋子。
“哇，這老重，外婆你拿了什么啊？”
“嘿嘿，我去菜市場老方那兒淘的土特產，他自家的水果兒啊小食啊什么的，老鮮啦！”
“誒，阿媽，這個掛在這可以不？”
“行行行，我看看，牢固！”
“你們還放啥了？”
莫胥疑惑地回頭看，一個嶄新的淡青色保溫杯被他們系在左邊的車把手上。
“老天......”他無奈地扶住額頭。
“這個也帶兩雙吧，天氣涼的話，手指不會凍。”
“我拿那個小袋兒裝一下，誒，這好了！”
這下好，莫胥想，左邊車把手有的右邊也不能少。
“那這圍巾放哪兒呢，胥胥抱著菜，擱上面會弄臟。”
“這個......好辦。”
說著，外婆把圍巾繞上莫胥的脖子。
“都帶齊啦。”
“這粉色圍巾會不會太騷了點？”莫胥皺起眉。
“又不是給你買的，人青青女孩子嘛，不用粉色用什么。”外婆系好圍巾。
一切準備妥當后，外婆繼續搗鼓她的后院兒去。母親把莫胥推到裴青青家門口，然后敲響了門。
“哎呀！”等過一會，母親拿出手機，“整太久沒看時間，快遲到了，胥胥，你等著青青，媽媽先走了啊！”
“誒，媽媽媽媽媽媽！”
母親把他推下臺階后往市區的方向跑得飛快，只剩莫胥獨自風中凌亂。
這都什么事兒啊，莫胥看看自己面前脹鼓鼓的袋子，嘆了口氣。
一會，大門被打開，裴青青跳出來，這次她換上了淺粉色的連衣裙。
“噗——哈哈哈——你是來逃荒的嘛？”她捂上嘴也擋不住笑聲。
“別提了，還不是她們要我帶的。青青，快快快，快幫我把脖子上的，這個玩意弄下去，熱死了。”自他們熟識后，他便開始這么喚她。
“來啦來啦。”
“呼，我活了。”
裴青青捧著那條圍巾，莫胥看出她的眼神中滿是欣喜。
“外婆說，送給你的。”
剛好莫胥的手機響了，他接聽起來，外婆說他想多呆會就在裴青青家多呆會，玩到中午給他們倆做飯一起來吃。
“謝謝奶奶啦，我很喜歡粉色！”裴青青對著手機喊。
“哈哈哈，好好。”外婆又囑咐了莫胥幾句便掛斷了電話。
“我們進去吧，這里挺冷。”裴青青說。
“好。”
她把他推進一樓客廳，這里已經不是他頭一次光顧。
純色湖藍墻紙搭配頂上白光會帶給你很絕妙的感覺，像一頭栽進無邊大海，自由而暢快地呼吸，鯨鯊亦跟隨你的身形浮潛高低。
當你的目光轉移到擺在電視柜上的兩盆文竹，身心瞬間又被牽入繁茂沉睡的深林，清新淡雅，一步悠然一步輕盈。
真好，莫胥的眉眼舒展開，一會，熟悉的薰衣草香水味愈來愈濃，從身后慢慢移到面前。
剛剛給他卸下圍巾袋子保溫杯，她便去到廚房倒了一杯水。
“嗯。”他點頭接過，溫熱的杯壁漸漸從指間溫暖了他整個人。
“看會電視吧，最近新出了一部劇，挺火的。”
就這樣，兩人看了一上午的電視，邊討論劇情邊辯論。
末了，莫胥擦擦額上的汗，感覺很暢快。
“你這口才，不去參加脫口秀真的太浪費啦。”
“人太多，我就說不來。”
“那你有想過把這些想法記錄下來嘛？”
“記錄？”
“寫日記啦，或者，當個小說家？”
裴青青的話讓莫胥一愣，他很喜歡讀書，但從未嘗試過自己寫點什么。
“也許，”他說，“未來我可能會成為半個小說家？”
“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偉大的小說家！”
她笑得很燦爛，讓他的腦海中瞬間蹦出來太白的一句詩：“新妝蕩新波，光景兩奇絕。”
為了控制自己的心跳，他刻意低下頭看手機，發現已經快一點了，外婆還沒來電話。
他正要打過去，外婆便打來了。
“外婆......”
“胥胥，你別回家！呆在青青家別出來！”
“什么？怎么了？”
電話那邊傳來玻璃被砸碎的聲音，與此同時，裴青青突然站起身。
“剛剛什么聲音？”她說。
“青青！推我回家！”他喊。
一出房門，莫胥便看見有兩個壯漢對著自己家扔東西。他們的腳邊放了一輛手推車，上面堆滿碎磚頭。
“你們做什么！”莫胥怒吼。
“啊？”其中一個壯漢轉過頭。
他剪了板寸，兩只眼睛凹陷得厲害，鼻子很塌，一張大嘴又厚又長，似乎能吃下整個活人。
那張臉，莫胥再熟悉不過了。他的全身開始顫抖。
“喲！這不是莫正義他小子嗎！我們來討你爹欠下的血債！怎樣啊！”
“莫胥，”裴青青按住莫胥的雙手，“你們這么做是犯法的！快停手！”
“犯法？哈哈哈哈哈！媽的笑死你爺爺我了！”另一個矮胖子狂笑，又拿一塊磚頭砸到了房檐上。
不，不......不要再說......
莫胥把手微微抽出，慢慢低下頭。
“莫正義他個畜生，把毒品賣給我女兒的時候怎么不提犯法了！”寸頭惡狠狠地說。
不要！不要......別再說了......
他抱住頭，把手指嵌進發絲里。
求你們，不要......
“毒品？”裴青青頓了頓。
“沒錯！砸他家怎么了，你個小姑娘別多管閑事！還有，離他遠點對你好，他可是毒、販、的、兒、子！”
毒販的兒子，毒販的兒子，毒販的......兒子！
莫胥感覺心上的舊傷被人狠狠撕開，輕蔑的鼻息將他層層圍裹，快要喘不過氣來。
灰暗的一片云重新飄來，再散不開。
“哈，哈......”他慢慢捂住胸口，身體微微前傾。
“莫胥！”裴青青趕緊扶住他。
“你爹死得太便宜了！被車撞死？他憑什么有這么輕松的死法！他就該被千刀萬剮，扔到絞肉機，攪，攪，攪！攪碎成肉渣喂豬！”
寸頭一只手舉在半空，另一只手握拳畫圈，咬牙切齒，圓圈越畫越快，越畫越大。
“毒販兒子怎么了！他害過你們家嗎？他父親已經受到制裁了！你們憑什么干涉他們的生活！”
裴青青突然大吼，她的聲音在莫胥耳邊炸開，讓他不覺愣住。
這是他頭一次看見她發怒的樣子。
“我呸！父債子償！這點道理懂不懂？莫正義畜生，他教出來的兒子只會更畜生！”寸頭也吼過去。
“得得得，跟她個小屁孩犯不上浪費口舌。徐媛美！你給老子死出來！你老公的錯跟你也脫不了干系！居然搬到這么遠的地方躲起來，可讓我們一頓好找啊！”
“徐媛美！賤女人！滾出來！”他們還在扔磚塊。
那些噼里啪啦的聲音持續不斷地壓迫莫胥心口，他緩緩抬眼，伸手想去阻止什么，卻只抓得住一片虛無。
外婆還是開了門。
她泣不成聲，扶住門框慢慢跪下，給他們一一磕頭。
“咚——咚——咚——”
“對不住，對不住大家......”
不！不！不要！
莫胥張大嘴，眼淚滾進去，燙得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
“咚——咚——咚——”
“我們家正義，做了錯事......”
外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裴青青松開莫胥，跑過去，使盡全力撞開矮胖子，拉住外婆的手臂。
“奶奶！您快起來！”
“跪得好！磕頭聲兒大點！沒吃飯啊！快點！”
“你們閉嘴！”裴青青聲音嘶啞，眼淚在此刻奔涌而出，“我已經報警了！”
“報啊！咱們大不了蹲個十幾天就出來，誰耗不下去！”矮胖子爬起來喊。
“都給我，都給我，閉嘴——”莫胥終于喊出來。
長空被撕破一個大口，然而，風云如初。
這句話似乎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話音未落，他從輪椅上滾下來，雙臂狠狠砸到地面。
“莫胥！”
裴青青要跑回去，卻被矮胖子給攔腰死死抱住。
“胥胥啊！”
外婆在地上一步一步往前爬，寸頭直接擋在她面前。
“你他媽嚇死老子了！怎么，你個死殘廢想干什么？”
地面慢慢濕潤，但此刻，晴空萬里。
莫胥抓了一把土，慢慢抬頭，眼中滿是馴服姿態。
他努力撐起自己的上半身，笑了。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