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嚴,在最親愛的人面前,什么也不是。
莫胥給他們倆磕了三個響頭。
最后抬頭時,一輛鳴笛的警車闖入他的視線。
混亂的拉扯之間,他們被警察押住,被帶上警車前,寸頭扭頭看向莫胥狂笑。
“磕得好哈哈哈哈哈!死殘廢!等我們出來有你們好看的!”
“走!閉嘴!”警察狠狠扭住他的胳膊往前推。
鬧劇終于被添上尾聲,裴青青扶起外婆后,趕緊朝他跑來。
在他恍惚的目光中,她的面頰濕透了,發絲凌亂搭在前額和后背,奔跑的速度似乎能斬斷周圍的風。
他朝她慢慢伸出一只手,卻沒有力氣再觸到她的指尖。
“莫胥!”
那是刺入他耳中的最后一句話。
天亮了么?
噓,天黑了。
再次睜眼時,他好像回到了從前的小家,四十平小屋里的陳設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年輕的母親在廚房忙碌,刀切砧板的聲音從里面漏出。等切好的菜被裝進圓盤,她便開始呼喚他。
“胥胥呀,你在外面等著給爸爸開門噢!”
“媽媽......”
他失神地掀起半邊門簾,想走進廚房看看自己年輕的母親,突然,門外響起敲門聲,緩慢而有力。
“胥胥呀!爸爸回來啦!去開門!”
“他?”
莫胥木訥地放下門簾,猶豫一會,還是慢慢靠近大鐵門。
隨著門把手被轉開那一刻,父親的音容相貌在此時漸漸明了。
他很高瘦,頭發還是那么短簇簇,硬撅撅的,雙眉濃黑整齊,嘴唇小而飽滿,眼睛炯炯有神,但厚重的眼圈又透盡他的倦疲。
“我回來了。”這確實就是父親的聲音。
“你......”莫胥伸出雙手,想要觸碰他的臉頰。
“爸爸!”
一個三四歲的孩童邊喊邊跑到他們之間,撲到父親懷中,莫胥看見,那正是從前的自己。
“爸爸!今天你可以陪我看動畫片了嘛?”
“好,胥胥,爸爸陪你看,這次保證陪你看。”
父親寬厚的大掌覆上小莫胥的頭,揉啊揉,然后將他攬到自己臂下,指指廚房。
“但是現在,胥胥,我們先吃飯,好不好呀!爸爸也餓了勒!”
“好!我去叫媽媽!”
莫胥看見小莫胥快活地蹦進廚房,一時有些茫然,曾經有過這樣美好的相處時光么......
現在,那個男人,他的父親就站在身邊,邊脫外套邊和廚房的母親吐槽天太熱。
雖然他肯定自己又是陷入了夢中,但,他確實已經很久沒見到父親了,那種綿長深刻的思念多想在此刻全部傾訴出來......
“爸,”他終于顫巍巍地說,“我和媽媽,真的,好想你。”
父親正要把外套放到沙發上,突然愣住,慢慢轉頭看向莫胥,眼底滿是憐愛和歉意。
“胥胥,你長大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原本,是比爸爸還要高的男子漢。”
“什么?”他驚訝地發現父親能看見自己。
沒等莫胥反應,他曾經的家漸漸縮遠,父親就站在原地,慢慢退進陰影。
“爸!”
他伸出手想抓住父親,卻被人緊緊握住了。
“胥胥,你終于醒了!”母親握住他的手,雙眼看起來又是剛哭完。
剛剛的一切......他的腦子像要炸開。
“莫胥,你做噩夢了嗎?怎么這么多汗。”
裴青青俯到他床邊,抽出紙巾準備給他擦額頭。
“外婆,外婆呢?”
“阿媽在隔壁病房,她也需要休息一下。”母親說。
“好,好......”他放松下來。
“胥胥,媽媽,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和外婆,我們搬到這么遠的地方,還是被找到......因為我,讓你和外婆被那樣欺負,媽媽真的......”
“媽!不是因為你,是那個男人的錯。”
“我知道,你恨你爸爸,但是媽媽相信他真的有苦衷。正義,他不會是那樣的人。”
“苦衷?”莫胥攥緊紙巾,“再有苦衷也不是賣那個東西的借口!”
“胥胥,你爸爸......”
“夠了。那個男人......不是我的父親。”
盡管剛剛的夢境很美好,但莫胥依舊跨不過心里的坎,那個叫毒品的深淵。
病房里安靜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人說話,靜默得恐懼。
這時,有人敲門,打破了這種沉寂。
“請進吧。”母親說。
來人是一位中年男子,他頭發稍短,兩鬢花白,步伐遲緩,穿了一身兒黑色夾克,里面搭的白襯衣,整個人看起來很滄桑,精神氣極差。
“您是?”母親也不認識他。
“我叫高宇,是老莫朋友,來看看你們。”他的聲音很輕穩。
“高先生,您是怎么知道......”母親有些警惕。
“我在警局做后勤工作,聽說了你們的事。”
“警察?”
“不,”高宇笑笑,很勉強的樣子,“是在食堂做工。”
莫胥了然地點點頭,目光定在他手里捧著的彩色花束上。
“你就是老莫兒子?莫胥?”高宇看著他。
“是我。”
“嗯,我很抱歉......鬧事的那幾個人相信局里的同志們會好好訓誡,不過仇家找上門來的話,最近盡量就少出門,在事情有結果之后......”
“什么事情?”
“沒什么,總之,看見你們都無恙就好。”
高宇把花束放到莫胥身邊的桌上,兩人不約而同看向對方,對視那一眼,莫胥竟捕捉到一線父親的影子。
“謝謝您,高先生。”母親躬身致謝。
“不必客氣,”他回禮,“讓他好生休養吧。”
說罷,他便離開了病房。
那個男人什么時候有一個這樣的朋友?
莫胥搜索著自己的回憶,然而關于那個叫高宇的一切都空空落落。
母親倒有些開心,她似乎并不太介意這個人的來源便相信了他的說辭。
“正義啊,你老朋友來看咱家胥胥了,真好。”
“好啦,”裴青青捋捋他的頭發,“別再皺眉啦,你好好修養才最重要。醫生說過兩天就能出院。”
“嗯。”
“青青,那胥胥這先麻煩你了,我過去看看阿媽。”
“好的,阿姨。”
“想再睡會嗎?”母親走后,裴青青問。
“不了,讓我起來吧。”他說。
裴青青扶住他的后背,輕輕提起他的左臂,然后慢慢讓他坐起來靠上床板。
“莫胥,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訴我就好。”
“嗯。”
臨近中午,母親又來看了一眼莫胥便出去給四人買盒飯,裴青青則留下照看他們。
窗戶只打開一扇,凈白的簾子便朝外面瘋跑,卻怎么也逃不出羅馬桿的牽控。
就像,他從來都把恨意掛在嘴邊,卻怎么也不敢承認自己對那個男人的深深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