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乘上馬車,前往一環之地。
“到一環后,我先去拜訪當地行政部門的老熟人,倒要看看,底下腐敗潰爛的如此嚴重,這重要的寶座他是怎么坐的穩的!”
至一環南街,辰與巴塞擇附近客棧而息,停留等待。
管家隨東參前往行政大廳口——府邸大門為紅木所修,門口佇立獅子石墩,很是莊嚴與肅穆,牌匾刻寫“一環行政總廳”的字樣。
廳內寬闊平坦,幾些閑散人來往踱步,栽花育樹,幾束寒梅爭艷,確實好景致。
院子攔住進往大門。
“站住,何人來行政重地?”語氣高屋建瓴,并非善類。
“放肆!”蔡管家憤然,“這可是——”
“等等。”東參以目示意,自己道來:“我們是來上訴的,走投無路,想請周總管明察秋毫,為良家百姓揚善懲惡、洗刷冤屈!”
弓首,做出請求的樣子。
“上訴?不去衙門,來行政總廳做什么?”
“擊鼓鳴冤,無人理睬,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才敢打攪周總管。”
“周總管公務繁忙,不是誰的案子都理會的!”他輕蔑一望,衣袖一擺,預備關門。
“且慢!”東參用手攔住門沿。
“干什么!”
“大人息怒,老朽念過幾年書,也知曉些柳城法規,當底下報冤無門時,是該允許尋常百姓家上訴的,今日乍到,實在是事出有因、情況緊急,您千萬莫怪。”
“你是用柳城的法律來壓我嗎?”院子有些嗔怒。
“不敢不敢,”東參頷首,“還請您看在窮苦百姓來此一遭不易的份上,向總管報一報,讓我們能和他見一面——”
“總管遛鳥呢,忙著呢!哪有時間聽你們說話?旅途艱辛,又與我何干呢?”
“你……”蔡管家氣的發抖,“往日連東參大人都廣接平民、來者不拒,他一個一環的總管就這樣當官的嗎!”
“那你們去四環找東參大人去!天高皇帝遠,一環的事當然只由我們周總管說了算!自然他說見就見,他說不見就不見!要是什么人都能造訪,這里不成了菜市口了!”
“你……”
“砰”一聲,紅門緊閉,留下一個咬環的獠牙。
“這……這真是狗仗欺人勢,好大的官威!”蔡管家怒發沖冠,臉漲的通紅,“大人,還隱藏什么!干脆自報家門,給他們一些顏色瞧瞧!”
“不急。”東參言,從袖子里拿出一顆元寶。
“還給他錢嗎!”
“噓——”
安靜著,敲響鐵環,探出個熟悉的腦袋。
“怎么,還不走?要我找衙門的人抓你們嗎!”他令色威嚴。
“您別生氣,我家孩子脾氣大,沒讀過什么書,沒見過世面,也不懂人情世故,哪能和您比呢?還請您宰相肚里能撐船,別和他一般見識。我們從遠處趕來,事情實在緊急,如果周總管今日忙著,我們下次再見便是,就是勞煩您給他提一句,這一點心意,還請您——”說著,將手里的錢物遞過去。
“笑納。”
“這——”院子拿在手心,睜大眼盯著,心里好爽快,趕忙偷偷塞進兜里。
“您不愧是老人家,懂的道理多。這樣,我便給你去報上,能不能見著總管,那就是你們的造化了。”
“好好,麻煩您。”東參轉為笑顏,“那我兩位就在外候著,若有消息,還請您說上一句。”
“嗯。”
一句應和,院子離開門,走到了后院去,門卻向往日一樣隨意開放了。
“還是要錢才能辦事啊!好一個謀財的‘好’路子!”蔡管家憤慨又無奈地搖頭,“天寒地凍,希望他拿人錢財,真替人消災,早些報上去,也免得大人在外受凍了。您身體剛剛恢復,實在禁不住這刺骨的寒風啊……”
“可上訴,哪有這么容易呢?”東參望著那悠閑踱步的門里人,盯著一尺高的門檻,悲從中來。
“有這些尸位素餐的人,如今這小小的一步,對普通百姓來說,是難于登天啊……”
……
一個時辰。
沒有消息。
行政人員拿著盆栽、鳥籠子、裱糊的字畫進進出出,絲毫不顧門外事、門外人。
院子從門前竄過,捧著一件貂狐氅衣。
“大人,周總管何時回來啊?”蔡管家眼尖,捉住他的衣襟。
“快了快了,現在總管在梨園觀戲呢!別擋著道!總管凍著了,要不了你的腦袋!”
撞開他的肩,直晃晃地往戲園子奔去。
“呸!真是好享受!”
……
兩個時辰。
天色漸暗,雪積漫了長靴,風不留情地打在身上,溫度更低了。
兩個人蜷縮著,瑟瑟發抖。
“大人,大人!”
東參眼上起了霜,頭上、眉心一層雪白,手互相握住取暖,眼睛半閉,蹲坐在門檻邊。
“天要黑了,可能今天見不到了,我們明日再來吧?您的身子——”
“天……”東參聞見,困難地睜開眼,看向一方陰郁的、還飄著雪的天,他已經凍的半失去了知覺,“天要黑了啊……”
“是,酉時三刻,總廳里的燈都亮了。”
回頭,黃燦燦的燈籠掛在屋檐,在灰蒙天色的陪襯下,蜻蜓點水般一盞盞發出光亮,給廊道的壁畫、傲骨的梅花、修剪的完美無缺的樹木一些朦朧美。
“再等等吧……”東參打著顫說。
……
三個時辰。
“還沒走呢?”
一聲熟悉的聲音。
院子拿著一箱賞賜的糕點,歡歡喜喜的經過。
“周總管的戲看完了?”
“看完了。”
“那他要回來了?”
“總管今日不回行政廳了!”
“不回了?”
“總管與姜法官有約,晚上是要去那里飲酒喝茶的。”他無所謂地答復,直往里走。
“什么!”真是驚詫的目瞪口呆。
“不過放心,你們的事,我與總管說過了,他說讓你們擇日再來。”
“擇日,擇日,你們只會用‘擇日’來推脫!人命關天的事你就一句‘擇日再來’打發了?我們在此立了一日,辦公的規定時間,卻未曾見到周總管一面!他在外逍遙自在,卻讓我們受苦受難!”蔡管家難掩心中的憤怒,質問之音很不符合當下假裝的身份。
“辦事情不都講究個耐性?哪有這么容易的?給多少銀子,辦多少事。若是你想快點,就得識趣的多‘貢獻’點。多了,周總管或許明天、后天就能接見,少了,也許半年,一年,或者三年五載的,都是常事。求人辦事,哪有不低頭的?這都是‘人情世故’!”
居高臨下的氣勢,仿佛后面嵌著一尊閃著金光的‘大佛’。
“你……你就不怕被揭發嗎!”
“揭發?”他不屑地哼一聲,“你看誰會幫你?誰會信你?一群山野匹夫也可狀告官家?那才是沒王法了呢!”
“你……好大的官威,好大的官威啊!”蔡管家扯下儒士的帽子,一把厭棄地丟在地上。
“一群群拿錢不做事的廢物,一群群只知享樂的庸才!蛆蟲!蛆蟲!真是……真是兀的不氣殺人也!”
“這真是叫儒士也變魯夫,這真是逼良民也變亂民!”
他一把重重地推開門,將東參小心翼翼扶起,緩緩帶他跨過臺階。
“你……你!你要干什么!你要造反嗎!”院子驚恐地大呼,舉起一邊的木棒子。
“你敢!”怒目而視,眼神兇狠,反倒讓有木器的人發了怵。
“告訴你家周總管,今日來的,苦苦等他的,是柳城的東參大人!倒要看看,你家主子是有熊心還是豹子膽,竟敢這樣對待柳城的元老!”
掏出腰間刻有“東參”二字的玉佩,不管旁人的驚疑,怒目圓睜,攜著咳嗽的東參徑直進入府內。
“東參……東參大人……真是東參大人……”
門內看戲的官員、伙計,還有之前不可一世的院子,霎那間皆失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