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
(一)
“皇宮無聊的很,整日讀書寫字,做些冗雜的禮節,無一絲趣味!”小風曄坐在書房,臨摹大家的楷體,擷芳殿外恭候幾位宮女和男侍。
“三皇子是覺得乏了?何不休息一下?”
一邊的中年男子端上洗凈的果盤,從中摘下一根香蕉,剝開皮,遞過去。
“公公,你每日伺候我,不覺得厭煩嗎?”風曄津津有味吃著,嘴里的話并不停。
“您這是說什么話,伺候皇子是卑職的職責,得到這一工作,是開心、感激還來不及呢!怎會厭煩?”
“我的地位,逼迫你這樣說的。若是平常人家、無血緣關系的孩子,哪里會如此上心,天天耐心服務著。每日固定的過程,我都膩了,更何況你呢?”
男人惶恐的不知如何回應,一下子戳中了要害。
“公公不用對我隱瞞,你我親如一家,開誠布公、坦誠相待為好。我也不會怪你的。”
“是。小的知道了。”
風曄聽著,不免難受。
“要是公公也這樣繁文縟節,曄兒在皇宮就沒有交心的朋友了。”大口嘆氣一聲。
“你們先下去吧,皇子要午歇了。”男人走到門口,打發幾些下人退下,把門從內畢上。
轉過頭來,笑意盈盈,慈容滿面。
“皇子是又想出宮了?”
聽到“出宮”二字,孩子高興地從木椅上蹬起。
“可以嗎,公公?”
“父皇今日與王兄出使南蠻,母后輔佐二王兄管理朝政,是沒有我什么事的。何不趁著這個時機,再出去游玩一番?”掩蓋不住的激動。
“上次出宮,與父皇同游古鎮,藍云碧海,很是雅致。不過仗勢豪華,人員豐富,吃了些自然之美。今日就我幾人喬裝,帶些銀兩,好好痛快耍上一番,又恰逢乞巧節,景色更是別致。總抵與皇宮是大不相同的。”
“悶著腦袋,這書是看不下去的!得放松放松。”將手中書本合上,點好,整齊擺放一角。
“公公為何不說話,等到了外面兒,我請你喝酒怎樣?”
“這……只是擔心邦后和邦主知道了,倒是會怪罪起卑職來。要不,我從宮外拾些好玩意兒,明兒給帶過來,給三皇子解解悶?”
“這和出去根本就是兩回事嘛!倒像籠子里被囚禁的鳥,用線團打發我開心,這是馴獸,不是快樂。”
風曄的眼神黯淡,人焉了一大半,看之可憐。
“再說了,整日讀書,卻不下地考察,不過是紙上談兵,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實踐才能出真知啊!”
張著兩只炯炯的眼睛,充滿希望望向男人。
“嗯……好吧……”他松了口,不忍心見兩團光亮在他手里熄滅。
“好耶!”
“那皇子出宮后,得一直跟在卑職身后,好讓我保護您。若是出現差池了,您知道,我得——”
“得拿腦袋是問!知道啦,公公!我們什么時候出發?”焦急的恨不得現在就沖向遠方。
“明日午時,待您學完《論語●學而篇》。”
——
風曄著普通民服,混雜于人海之中。
“三公子,慢些跑!”公公和所帶兩位仆從緊緊貼在身后。
“當心摔著!”
“知道啦!”開心的左搖右晃,不住的看向周圍神奇的攤子。
買花的、鳥獸的、胭脂水粉、器械的……還有捏糖人的,圍滿了看熱鬧的小孩子們。
那是一個留著長胡子的爺爺。
“最后一個咯!”他大聲吆喝,逗得人歡喜。
“要捏個什么呢?”
“老虎老虎!要一只兇猛強壯的大老虎!”寅舉起手,蹦蹦跳跳,好被看到。
她的個頭,在人群中,很容易被忽視。
“好!就如寅姑娘所說,捏個老虎吧!”
老人拿出一根細長的竹棍,將一團糖稀沿著頂端包裹,耐心地揉成圓形。
“捏只鳳凰吧,老師傅!涅槃重生,意境最好了!”
正準備塑形,風曄突然躥出。
“哪家的公子,您這真是難為老朽了!”抬起頭,來人氣宇不凡。
“若是您做出來了,我出雙倍的銀子!”
“這……”
“三倍如何?”從袖口掏出一塊厚元寶,重重拍在桌面。
“你這是哪家來的頑劣公子,仗著權勢就欺負人嘛!”寅很不好氣地站出來,雙手叉腰。
“明明是我先要的!怎的連先來后到的禮節都不知曉!師傅,就按我說的,做個老虎!”
“師傅,做個鳳凰,四倍!”
“有錢又怎樣!師傅,要老虎!”
“五倍!”
“啊……這……”老人在夾縫中,不知如何是好。
“哼!你等著!”
寅氣鼓鼓走到一邊,從路上挑出一塊大石頭,舉起。
“寅姑娘,一個糖人罷了,倒是不至于弄出人命來啊!”師傅嚇破了膽,蹲在一旁哆嗦,張著手在空中阻攔,卻不敢近身。
見不對勁,身后的人急忙趕來護駕。
“小姑娘,莫動氣!你可知道眼前的是誰嗎?”
“我可不管你是誰,無規矩不成方圓,明明是我有理的嘛!”
舉起重大的石頭,放過頭頂,在一片惶恐與驚嚇之中,用力一掐,巨石粉碎成沫,一股灰飄落在臉上。
周圍的孩子都嚇的愣住,反應過來,紛紛做鳥獸散。
“這……這……怎會有如此力大無窮的女子?”
“師傅,就做老虎!”眼泛兇光,殘留著灰土的雙手在臺上留下印子。
“好好好!”下一秒,一只成型的老虎做好,乖乖遞到姑娘手上。
“您的銀子。”
“略略略!”威脅又輕視的對風曄做個鬼臉,傲嬌得意的大踏步前進,開心欣賞著藝術品。
余悸,還未散去。
“師傅,她是何人?怎會有神力?”
“她呀!”老人將銀兩揣進兜里,收拾起攤位來。
“是北邊前街禮部鐘員外郎的女兒——鐘寅,在這塊出了名的囂張跋扈,公子遇見他,也是不巧,為表歉意,等明日老朽免費給你捏個鳳凰怎樣?不好,倒是別嫌棄。”
“多謝師傅哩,今夜就回去咯。下次再有機會,請您一定幫忙做一個。”
幾聲招呼,若有所思告了別。
“鐘寅,之前怎從未聽起過?”
躺在柔軟的絲質床墊上,浮現白日的畫面,不禁吃醋起來:怎的選的她有了神力,為何不是我呢?
(二)
一個是碧玉年華,一個是弱冠少年。
“曄哥哥,怎又逃出宮了?邦后若是知道,是怕又要大發雷霆了。”
“得閑才出來透透氣,整日在皇宮待著,喘不過氣來。”
“邦主又親自出使了?”
“嗯,又是與南蠻的事務,異族覬覦西南要塞已久,這些天應是會簽訂一份協議,總要有個結果,雙方矛盾近幾年愈演愈烈,是時候暫停歇息下。”
“倒是希望取個折中,這樣下去,戰事難以避免。百姓們近些日子常惶恐不安,一部分是外因,一部分是內因。那中部土匪猖狂不已,趁著外患之際,恣意妄為、為非作歹,等平定后,必要好好整治。”
“寅兒說的是。”
風曄靠著木門,眼面是曠闊浩瀚的洱海,群山薈萃,天高云淡,一陣陣溫潤的細風,吹散飄著熱氣的普洱茶。
“又與父母生隙了?”
“莫說他們了。”寅有些無奈又氣憤。
“總是為了出嫁一事。逼迫我進女坊,練那些討人歡喜的把戲,實在不樂意。你也知道,我志不在此。”
“干脆入宮怎樣,成秀女,得個名份,到時候再要父皇將你賜給我。”
“你不愿意呆在宮里,自然是知道里面的苦悶,怎還讓我進去?怕到時候鬧個天翻地覆,后悔也來不及。”
“那我直接去鐘家提親,千萬不讓他們將你嫁與別人。”
“近期本沒有成親的打算,無論是尚書公子、禮部郎中,還是……曄哥哥……我……過幾日就走了。”
“去哪兒?”
“東部。聽人說,那邊有招收女子的武官。在云彌,沒有發展的空間,一直原地踏步,終不是我想要的。”
“何時回來?”
“不知,或許一年,或許兩年,或許十年、二十年。實在不愿過這種循規蹈矩的生活,闖一闖,讓自己活得明白些,再回來,為云彌的女性們爭口氣。”
“嗯……”風曄不說話,生起一股落寞與憂傷。
他知道,無論怎樣勸說,她始終是她,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隨心隨性,這也是讓他羨慕的緣由。
胸口面紙包裹的老虎糖人在夏日灼灼的高溫下,融化成一堆漿水,浸濕了衣衫。
“我等你回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