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獨有一份寧靜。
這里雖有人的建筑,卻不是人的天堂,這里生活著數以萬計的原住民——動物,野生動物、家養動物以及供人休閑娛樂的動物。
夢幻島,原因自然之美而得名。
“只有未經人類沾染的地方還保留著原始夢幻島的味道。”眺望著空蕩、幽深的彭澤湖,巴塞不禁感慨。
子與寅在湖邊煮酒下棋,泉香而酒冽,醇厚的氣味吸引了充當看客的泰卡,他恭敬坐在一邊,不明棋盤所以,只是一盅一盅喝著異域美酒。
“比櫻花酒濃郁,有仙湖水的凜冽和香甜,又混雜著一股辛辣,說不出來的、令人著迷的味道。”泰卡喃喃低語,臉上已經起了醉態,手里的酒杯仍舊攥的死死的。
“倒是慢些喝,酒如人生,得細品。否則,未體味到精華,就醉了。”子笑著對他說,同樣舉起葫蘆喝上一口。
“哈!”寅撐著臉,緊張的面容放松,搖搖頭,長長嘆一口氣,“‘被困斃’!又輸了!子夫人,再與我來一局!”欲挑回黑方棋子,嚴正以待。
“等等!”子按住她的手,“寅將軍的酒再不吃,就涼了!”
“喔!竟忘了身邊有酒了!”
“不如復盤此局,看看之前疏漏之處?”
“好好!還請子指點!”
又退回前幾步,琢磨、研究起來。
丑漸漸靠近叢林,仔細打量手里采的一小束草本植物。
“葉五瓣,似小藍葉,小葉膜質,有糙毛,莖纖細且呈灰棕色,生于林下。”嘗之,“微甜。或許是——”
“或許是福應草!”藥箱里的天書傳來熟悉的尖細嗓音,書公子慵懶躺在書內,打了個哈欠,
“《救荒本草》云:‘福應草,生田野中,延蔓而生,葉似小藍葉,短小較薄,邊有鋸齒,又似痢見草,葉亦軟,淡綠,五葉攢生一處,開小花,黃色,亦有開白花者,結子如豌豆大,生則青色,熟則紫黑色,葉味甜。’”
“不錯!正是如此!”丑欣喜望向書蟲,投去感激的目光。
再觀察身體五行變化。
“土元素運動活躍,有所彌補,脾胃蠕動加快,有助健脾胃;腸內過盛的火元素受壓制,利于消除炎癥,而心臟的火元素卻穩定且流通順暢,心脈循環流暢,有助護心保脈。”
她一邊言語,一邊拿起毛筆在“無字天書”上寫下此句:福應草,可健脾胃、消除腸胃炎癥、護心保脈。
合上書,黑色的筆墨被吸收,霎那間不見筆跡,其內容實際已被保存完好。
“如今能知曉的只有這些,對于它的功效還需慢慢研究。”
多摘幾株,清洗干凈,再小心放入藥箱內。繼續往深處走去,一點一點豐厚人類的醫學寶庫。
辰與卯各自打坐,一個為修煉,一個為誦佛。
“鱗,乃龍之護甲,火龍所生,即為紅鱗。幼龍體弱,鱗片的硬度、平滑度難以上乘,因而在作戰時,無法刀槍不入,飛行速度也受限制。若修煉越深,鱗片自然愈發堅韌,顏色更為刺亮,第二級,為的是增強抗性,同時為第三級打下基礎,練習時配合武術、技擊,更為有效。”
巴塞將放置湖邊的剔骨劍扔向辰,出鞘,兩人眼神犀利,對陣起來。
“武藝,十八事:一弓、二弩、三槍、四刀、五劍、六矛、七盾、八斧、九鉞、十戟、十一鞭、十二簡、十三檛、十四殳、十五叉、十六杷頭、十七綿繩套索、十八白打。一招一式,一陰一陽,一柔一剛,皆有章法。習武間,眼、手、身、步、心,五法并用,才能無懼敵寇,精準打擊,練的不僅是身手、體魄,更有心智,于身有益,于心更甚。若習武卓有成效,耐性、定力及受擊能力必然超乎常人。”
“試問,心內無堅不摧,外物又奈我何?在此過程中,龍鱗自然也就成長起來。”
言辭間,雙劍交揮,兵刃相接,或打或刺,或騰起,或躲閃,龍飛鳳舞,大鵬展翅,閃過一陣陣風,揚起地面沉睡的落葉,撞擊出清脆而好聽的碰撞。
挺身,欲前刺,耍劍姿勢快且繁雜,辰屏氣凝神,以同樣的速度抵抗,或快或慢,不經意間亂了陣腳,心虛起來。
“比武,最忌的是‘怕’,一旦慌神,最易顯出弱點,從而敗下陣來。”
一語盡,只一劈,尖刃快速從手里飛出,硬直直插到對面一棵粗壯的大樹上,明晃晃的劍尖距離辰的喉嚨不足幾尺,讓觀望之人不寒而栗。
“好!好劍法!”寅大呼,擊掌,熱血澎湃。
“剛柔相兼,氣神相合,青龍出水,劍如飛風,快、準、狠!且讓寅來與你一斗!”她揚起頭,一口飲盡杯中酒,自如地從背后掏出紅纓槍,幾步登梯,飄然立在二人跟前。
辰后退,識趣的做了看客。
槍劍爭鋒,寒星點點,銀光皪皪,崢嶸之勢,竟難分伯仲!
葉,蒼翠欲滴,像雨水似的滴落地面,白粉的櫻花下起了一場夏日的雪;綢衣款款,動作利落干脆,一展中原將士的英姿。
所望人無不驚嘆!甚至引出些看熱鬧的小動物,它們探著腦袋,既對鮮酒的香味入了迷,又好奇欣賞起人類的歡愉。
“妙哉,妙哉!寅將軍的槍法竟不比巴塞遜色!”辰也贊嘆不已,“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啊!”
雙方皆汗如雨下,正焦灼,誰知,空中一聲突然的驚響,又放出昨日見過的一些禮花。疑惑地探尋聲音的來源,一剎那,整個天空卻黑壓壓一片,無數艘鐵騎載著車具飛馳而過,嗡嗡鬧鬧,地面同時涌出無數四面八方趕來的行人,都朝著東邊行徑。
二人立刻停止比試,一切放松的小家伙們變得神經緊張,匆匆忙忙鉆回窩里去。
“這是——”
“是‘地心馬戲團’的演出開始了!”泰卡耐心解釋道,語氣十分輕快,“小姐們要去看看嗎?所有奇珍異禽都將在場上展開奇幻而又驚險的表演!馬戲、斗獸、雜技,倒是消遣的好去處,地址就在仙湖東部不遠處。”
“動物表演嗎?”卯停下手里旋轉的佛珠,眼里多些不忍。
“是的。”
“將一群動物圈養起來,然后用鞭子、食物強迫它們做違背天性的動作,它們穿上艷麗的衣裙,騎單車,跳火圈,脖子套上鐵鏈,在一寸籠子里哀嚎,絕望地哭泣,渾身是病,陰郁,被遺棄,然后孤獨至死……”
她想到曾經一個“明星”動物的過往,一度哽咽。
那是一只成年金雕,幼年時被盜獵者捕捉、偷運,成為馬戲團表演的一員,這巨大的高山之王本該享受高嶺的自由,卻在牢籠、鞭打、饑餓中度過一生。
脖子套上了鐵圈,腳掛上了鐵鏈,爪子光禿禿,結起一層薄弱、永遠流著膿血的痂,它們被迫幾天甚至幾周不進食,然后在極大的食欲刺激下,猛撲一塊生肉,狼吞虎咽。它們被迫學習一系列指令,熟練的高興、飛舞、為觀賞者獻花,變成溫順又討人喜歡的樣子。它們被迫無休止的迅速繁殖,近親配種,打發情劑、催生劑,生下一代又一代的“明星”。它們被迫骨肉相殘,和另一個同樣凄慘的動物爭個你死我活,因為這才是斗獸的意義——要有血腥,暴力,野蠻,和瘋狂。
它撕碎了很多肢體,用遍體鱗傷,成為馬戲團最“耀眼”的明星。
它流淚了,向無邊的曠野悲痛地仰望,一只鷹,竟然也會哭泣。
“沒有人在乎它們,它們不會說話,它們不是人。”
許多年后,它老了,羽毛稀疏,喙軟化,瘦骨嶙峋,身子上一條條明顯的瘡疤,它也病了,常常垂著頭,沒有了氣力,爭斗時再不見往日的兇殘。
所謂的“飼養員”知道,它已經沒有了利用的價值。
一個雨天,它被解開了攜帶一生的鐐銬,遺棄在了無人煙的荒野,任憑自生自滅。
家,家。
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又看向廣闊的天邊,它還殘留一些意志,它要向天上飛去,要越過充滿血水的骯臟之地,要第一次真正自由地看看這個世界。
家,家。
迷迷糊糊展開雙翅,麻木地前行,往高處去,往有云彩的地方去,往記憶中溫暖的地方去。
家,家。
可沒有地方是家,可哪里才是家?
……
再也沒有苦痛,再也沒有恐懼,再也沒有奴役,飛啊,飛啊,飛到未來去,那里有正常的生活、正常的世界,那里有慈悲,有鮮花,有家和愛,有這一輩子不曾有過的自由,閉眼吧,痛過這一世,下一世會好的吧?
它靜靜躺在卯的懷間,在一聲聲祈福聲里,安詳地閉上雙眼。
……
“只是人也同樣表演,不單單只有動物。不過用來博得一樂的游戲罷了。”泰卡不明所以,并未感知其中問題——他已經麻木了,同化了,漸漸分不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惡。
“快樂要以痛苦為代價嗎?人與人、人與動物、動物與動物的血淋淋慘景激起的不是憐憫,卻是狂歡……”
她低著頭,愈走愈遠。
手里的轉經輪不停地轉啊,轉啊,卻抹不掉那一圈圈罪惡的年輪。
怎么辦呢?
病態的世界,病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