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費爾法克斯先生臨走時將一張請帖交給她,并對她說,希望她能夠作為他的女伴,一同出席,她想了想,答應了。
回到臥室,看著在手中展開的精致紙張。這應該是費爾法克斯先生的私人宴會,地點就在他的白城堡里,邀請的應該大多是和他在生意上有往來的一些人,有跟他打交道的中國人,也有同樣居住在租界里的歐洲人。
請帖上的日期如約而至。那一天,她換上她的琥珀色小禮服和高跟鞋,來到費爾法克斯先生家的宴會。
她并不知道,有一個人也在,而且一眼就在衣香鬢影的赴宴女子中認出了獨屬于他的那抹身影。
“哥?你在看什么呢?”
“你看那個人。”
諸葛文喬順著他的目光筆直看過去,是一個背對著他們的外國女子,身著琥珀色裙子,頭戴同色紗帽,正和一個黑發的外國男人攀談著。諸葛文喬霎時明白了哥哥的意思,但還是忍不住立即否定了他的想法。
“哥,那明明是個外國女人,怎么會是大嫂?看身高也不像啊。退一萬步說了,她一個嫁到咱們家之前,連遠門都沒出過的女人,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諸葛文喬的話還沒說完,他就向著他認定他的那女子的方向走去。
“去看看,不是她,”他顧自笑了笑,“也無妨。”
諸葛文喬沒有拉住他,因為他知道,哥哥這段時日雖然常常有些失神,但從來沒有說,隨便見到人就認定是大嫂的,也許,那人真的就是呢?雖然他覺得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她剛剛和前幾天才來到租界的史密斯先生打完招呼,一轉身,就看到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遙的諸葛文青,還有隔了好遠,站著一動不動的諸葛文喬。面前的人一張臉上的表情晦暗難明。
實際上,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她剛一轉身看到站在身后的人,沖著他禮貌而疏離的一笑,便端著香檳酒杯走了,整個動作行云流水,就像是在宴會上碰到一個真正的陌生人一樣。
諸葛文青沒有讓她走成,伸手迅速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跟我回去。”
她不說話。
他也不出聲,雙雙沉默著。
時間也無聲無息的在他們之間穿梭著。
“Iwillcalltheguardifyouunclaspmyhands.(如果你再不松手,我就要叫衛兵了。)”
諸葛文青一笑,不置可否,“我聽不懂你說的洋文。”他的臉上突然滑過一絲狠戾,“但是,我帶你走,天經地義。”
她垂下眼睛,不為所動。
聽見響動的衛兵趕來將他拉開,狀況突然,他一時顯得很狼狽。
她揉了揉自己發紅的手腕,費爾法克斯先生也聞訊而來,低聲詢問她是否安好,她回答,我很好。將手伸向費爾法克斯先生向她伸來的臂彎,走上平臺的臺階。
在租界里,外國人犯了法會交由本國在當地的領事館,其實那也就意味著沒有什么危險了,所以,他們敢在中國猖狂囂張,無所顧忌。
“Guards,don'tforgetyouaregentlemen.(衛兵們,不要忘記,你們是紳士。)”
這是他在這個法國人的宴會上聽到她說的最后一句話,而且,并不是對他說的。
看著他們的主人走遠了,衛兵們才憤憤地松開鉗制著他的手。出于她的話,也出于諸葛文喬的交涉,衛兵們沒有對他動粗。
“哥哥,來日方長。”諸葛文喬看著他還望著一個方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嗯,走吧。”
這場宴會很快就結束了,客人們踏興而來,盡興而歸。
宴后,費爾法克斯先生打鈴讓仆人來邀她出去花園走走。
歐洲風格的田園小徑上,他們并肩而行。
“我希望你剛才沒有受到驚嚇,埃爾。”
“沒關系,我沒事。”她笑著回答。
“這件突發的事情打亂了我原先的所有計劃。”費爾法克斯先生停在一個秋千前,請她坐下。“我原來打算在宴會上,向你求婚的,希望現在也還來得及。”
他頓了頓,“我們的相遇,也許是上帝對我的恩賜,他將你送到我的身邊,讓我們相遇,相識,相知。跟你在一起,我感到從未有過的開心。所以,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嗎?”
“對不起,先生。我想,你在法國也是結了婚了的吧。”這雖然是疑問句,用的卻是陳述的語氣。
費爾法克斯先生以沉默代替回答,但卻默默收起了戒指。
“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開心。”
“我也是。”
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
“先生,我要走了,你送我的鳶尾花要澆水了。再見,先生。”她從秋千上站了起來。
“我送你回去。”費爾法克斯先生也順勢站起身來,對視著她的黑眼睛。
“謝謝,但是不用了。再見。”
“再見。”
她的身影從臨近的小門穿過,消失在他的眼前。
租界寂靜的夜晚,她一個人回到自己的小房子,頂著漫天發亮的星辰,給象征著自由和光明的小鳶尾花苗澆了水。晚風習習,帶來遠處花香沁人心脾。她爬上了床,迷迷朧朧的,很快進入了夢境。
那時,她的眼中只有黑與白。黑的,是從前蒲公英腳下無窮無盡的黑土,白的,是法租界里鱗次櫛比的白城堡。
有個空靈縹緲的聲音問:“你愿意留下這段記憶嗎?”
半晌,沒有人回答它。然后,她就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原本就不屬于我的東西,那就不要留著好了。”
不屬于我的東西,那就不要留著好了……
不要留著好了……
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