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帝廟前,宓水河畔。
悠悠河水似無聲的歌謠,靜靜流淌。粼粼波光仿若靈動的眼眸,深情凝視著春日里這山野間的如畫景致。
一街橫亙,將古城一分為二,此街名為古城街。它東接巍峨牌樓,西連肅穆關帝廟。
驚蟄時分,暖陽傾灑,孩童們成群結隊,歡聲笑語在街巷間回蕩,更襯得這古城滿目繁華。
城中,錯落有致的小屋星羅棋布,四周蒼松翠柏環繞,高低錯落,相互映襯,恰似宋人王希孟筆下的錦繡山河圖,于這十里長街之上鮮活鋪展。
只是,這般明媚春光下,也隱匿著無盡哀傷。昏黃的天色漸次暗下,濃稠的黑色如洶涌潮水,迅速吞沒大地,似要將世間一切碾碎,令人窒息。
“我不能走!”白葵凄厲的呼喊劃破夜空。她癱倒在地,嘴角溢血,殷紅的鮮血順著下巴蜿蜒而下,在身前匯聚成一小灘觸目驚心的血泊。
“賤人,這就是你的下場!”大夫人屋內的婆子尖聲咒罵,那聲音好似夜梟啼鳴,“夫人說了,過了今日,你必須滾出陸府!”
“咣當”一聲巨響,腐朽的木門被狠狠甩上,震得門框劇烈顫抖,也震碎了白葵最后的希望。她發絲凌亂,如風中枯草般黏在臉上,雙眼空洞,直直地望向被黑暗吞噬的院門,那眼神中滿是絕望與不甘。
殘月高懸,疏星點點,烏鵲在枝頭悲啼,蟲鳴在草叢間凄切。院墻外,衰敗的柳枝在夜風中瑟瑟發抖,似也在為白葵的悲慘遭遇而哀傷。
屋內,陸尚在娘的懷中睡得正沉。微弱的燭光搖曳,將孩子纖長的睫毛映在稚嫩的臉頰上,隨著燭火的閃爍,睫毛的影子如舞動的精靈,在那細膩的皮膚上跳躍。
這微弱的燭光,曾是母子二人相依為命的溫暖依靠,此刻卻愈發微弱,直至悄然熄滅,徒留一室黑暗與凄涼。
身為奴婢,命運便如螻蟻般卑微。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內,俱為王臣。
朱門之內盡享榮華,高堂華第盡是權貴世家,而她,在這權勢面前,不過是螻蟻困于巨獸之爪。
“老爺!”白葵的呼喊在夜空中回蕩,卻得不到一絲回應。
陸丘榮由叔叔陸正撫養長大。青年時的陸丘榮,風姿瀟灑,聰慧穩重,叔叔對他寄予厚望。
天圣六年,陸丘榮在科舉之路上勢如破竹,連中監元、解元、省元,三登榜首,一路過關斬將,意氣風發,對殿試狀元亦是志在必得。
殿試唱名之日,他果然獨占鰲頭。彼時,恩師蓮紀便將他定為乘龍快婿,只待女兒蓮木棲年滿十四,便定下婚約。那時的陸丘榮,真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曾經夫妻間的溫情蜜意仿佛還在耳畔縈繞,可白葵的出現,卻如一道晴天霹靂,陸丘榮曾答應蓮木棲不再納妾,這才有了今日陸丘榮無奈將白葵趕出陸府的悲劇。
白葵身為奴婢,毫無反抗之力??蓱z那陸尚,尚在襁褓,還未好好感受母親的溫暖,睜眼之后,母親便已不在身旁。
天剛蒙蒙亮,急促的腳步聲在院中響起,打破了清晨的寧靜。“該走了!”蓮木棲派來的人冷冷催促。
白葵雙頰淚水如秋雨般簌簌落下,雙唇顫抖,腳步似被鐐銬鎖住,每一步都艱難無比。
朦朧的天色仿若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她強忍著哭聲,看了看孩子,平日里溫婉慈祥的面容,此刻寫滿了哀怨與不舍。
“看什么看,還不快滾!留你一條命,已是我家夫人仁慈!”蓮木棲的丫鬟不耐煩地叫嚷,聲音尖銳刺耳。
白葵走了。
寒來暑往,時光匆匆,六年光陰轉瞬即逝。春日的陽光肆意灑在大地,可白葵心中的痛苦,卻并未因時間的流逝而有絲毫消減。
風和日麗的午后,陸府花園里,六歲的陸尚獨自躲在角落。性格孤僻內向,此時正緊緊攥著一把小木劍,怯生生地比劃著。
突然,陸江帶著幾個孩子出現。陸江一眼瞧見他,輕蔑道:“沒娘的小可憐還玩呢。”說著便要搶木劍。
陸尚護著劍,顫抖著拒絕。陸江惱羞成怒,一巴掌甩在他臉上,木劍落地。
陸江掰斷木劍扔在他腳下,又狠狠推了一把,陸尚摔倒,膝蓋擦破滲出血。
就在他絕望無助時,陸媚兒匆匆趕來。陸江辯解是教訓不懂事的陸尚,陸媚兒怒目而視:“輪不到你欺負他!”她心疼地扶起陸尚,冷冷警告陸江等人。
隨后抱著默默流淚的陸尚往屋里走去,陸江等人雖不甘,卻也不敢再動。
管家牛錄將此事告知陸丘榮,陸丘榮只是淡淡一句“知道了”,便再無下文。
這樣的場景在陸府時常上演,也在年幼的陸尚心中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霾。
門口的老槐樹靜靜佇立,仿若一位沉睡的老者。白天孩子們的那場爭斗,已被這靜謐的夜悄然掩埋,可在小陸尚的心里,卻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傷痕。
夜里,陸尚孤獨地蜷縮在床上,孤獨的身影在黑暗中顯得格外無助。
院子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緩慢而遲疑。陸丘榮輕輕推開木門,朦朧中,他看見陸尚蜷縮在床角。他微微一怔,隨后回過身,將木門輕輕關上,緩緩走到陸尚身邊坐下。
“疼不疼?”陸丘榮輕聲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愧疚與心疼。
陸尚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抱著腿,將頭埋在膝蓋間,身子微微顫抖。
陸丘榮伸手,一把將陸尚抱到腿上。陸尚掙扎了幾下。
微弱的燭光下,陸丘榮抱著陸尚,看著他俊俏的臉龐,恍惚間,仿佛又看到了巧笑嫣然的白葵。
第二日,天剛破曉,牛錄便被陸丘榮秘密叫去。
“她……還好嗎?”陸丘榮的聲音微微顫抖,眼中滿是關切。
管家環顧四周,見無他人,才低聲回道:“這一年來,她未曾出過房門。
陸丘榮張了張嘴,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終只是輕聲道:“好的,我知道了,你去吧?!?/p>
牛錄剛轉身欲走,陸丘榮又突然叫住他,“把這些銀票帶給她,以后每月你都來領。另外,送尚兒回到他娘身邊?!?/p>
牛錄聞言,臉上閃過一絲驚詫,很快便恢復了鎮定,壓抑著內心的激動,低聲道:“是,老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