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江寧——綰家老宅

方從上海回家不多時，早早電話里約好了今晚的牌局，林氏穿上從上海買回來的新衣裳，美滋滋地準備出門去。

家里的老傭人趁著太太心情好急忙去要了一句回復。

傭人：“太太，儂晚上回來恰飯唔？”

林氏喜笑顏開：“不回來啦！徐太太說她弟弟從俄國捎來了魚子醬，喊我去嘗一嘗哩！”

說罷，便踩著小高跟，哼著《夜上海》綿綿軟軟的調子出了門。

家里的司機早在年前被她解了雇，寧愿將工錢剩下買幾件新衣裳，對外就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出門也只乘黃包車。

林氏朝著不遠處的黃包車招了招手，卻被一輛突然停在她面前的軍用車擋住了所有的視線。

她正訝異著，車里后座走下來一個人。

葉硯舟：“綰太太剛從上海回來，這就又要出門了？”

戎裝褪去之后的一身便服依舊滿是軍人那股子勁，即便是從未見過面，林氏還是一眼就瞧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林氏：“將軍這是？”

心里戰戰兢兢的，林氏仍擠出一臉討好的笑去迎接這尊大佛。

整個江寧沒人不知道他葉家正到處尋找著四姨太的下落，而這四姨太可不就是綰家大小姐。

葉硯舟：“既然您要出門，我也不便叨擾，不知道綰太太要去哪里？晚輩還送你一程。”

他的禮數是極周全的，謙卑而禮貌，讓人挑不出絲毫錯漏來，可偏偏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仿佛暴雨前壓在頭頂的一片密云。

葉硯舟微微側了側頭，身后的副官立刻得了授意，為林氏拉開了車門，冷著臉請她進去。

周繼堯：“綰太太，請！”

其實若不是因為那場婚事開罪的葉家，沒人再敢和綰家有生意上的往來，綰家也不至于落敗如此。

可這下葉將軍當著鄰里街坊的面接送她一程，也算是給全了她面子，破了兩家結仇的傳言。

林氏：“那就多謝葉將軍了！”

即便明知這是一場鴻門宴，林氏還是咬咬牙欣然接受了。

葉硯舟坐上車，捏出一根大拇指粗的雪茄，開了車窗并沒有說話。

副駕駛上坐著的軍人立馬回過身來，小心翼翼地用手攏著火苗為他點煙。

他只吸一口，緩緩將煙霧吞吐而出，便將手中的煙火朝向窗外，這才開口問道。

葉硯舟：“我這手下的人都是只會打仗殺人的兵，找起人來，卻是一個頂一個的沒用，只好我親自來問您。”

他直視前方自嘲一般笑著，卻瞧不出半分笑意里該有的親和。終于，他轉過頭去望向滿心畏懼的林氏，拷問的眼神直叫人不寒而栗。

葉硯舟：“您說說看，綰小姐……或者說那位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四姨太，她會在哪里呢？”

被葉硯舟這么一問，平日里囂張跋扈慣了的人一下子失盡了爪牙，唯唯諾諾半天也憋不出一個字來。

久久等不到一句回答，車窗沿路襲來的冷風吹熄了他指間的雪茄，他皺著眉松開指頭將雪茄丟了出去。

葉硯舟：“雖說找不到綰小姐的下落，可綰少爺即便是去了美國，也還依舊要從我手下過一遍名單的兵。也不知道您還想不想……讓您唯一的兒子活。”

又道：“說來真是可惜，空軍飛行員十有八九是回不來的，您說是不是呢？”

人人都有軟肋，而對于任何一個母親來說，軟肋都太過于顯然，

甚至無法隱藏。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在威逼利誘時做出取舍不過只是本能。

林氏狠下心：“她……在百樂門做舞女，住在希勒公寓。”

林氏迫不得已還是將她所知道的說了出來，說完之后心里又一陣懊悔，經歷掙扎之后向眼前這位鐵面將軍求了情。

林氏：“將軍明鑒吶！我們家窈窈自小就乖巧聽話，是絕對不敢刺殺葉大帥的！她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哪里敢吶……”

終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葉硯舟的神色這才松懈下來，心中卻升騰起絲絲詫異。

那位神秘的四姨太，一位年華正好的留法女學生，卻又成了他亡兇的姨太太，還偏偏卷入了這場復雜的命案。最后居然逃亡傷害屈尊做了賣笑的舞女。

葉硯舟：“是不是她，一見便知。”

如約將林氏送去了徐家，軍車調轉了方向朝金陵女中駛去。

原本著一身便裝只是去接妹妹下學，路上意外得到了綰夫人回江寧的消息。

沒想到這么一問，居然就輕而易舉得到了綰舒窈的住址，還真是意外之喜。

葉硯舟又下意識掐起一支雪茄，正想接個火點燃它，卻被副官及時打斷。

周繼堯：“師座！過了這個路口，金陵女中就要到了！”

葉硯舟的妹妹葉時慍自小身體不好一直有暈車的毛病，最是受不了車里的煙味，若是讓她聞見，少不了要給他上一課教訓他一通。

葉硯舟立刻收了雪茄，急忙搖開另一扇窗，慎重的低下頭左聞聞右聞聞，生怕被妹妹嗅到他身上殘余的煙味。

葉硯舟慌張道：“左轉！再多繞一圈散散煙味！”

戰場上即便是丟了好幾個據點也不曾見過師長這般慌里慌張的模樣，新提上來的士官有些摸不清頭腦，預備點煙的手急忙又收了回來。笑意卻怎么都憋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