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醫生,她怎么還沒醒?”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耳熟,聲音雖輕,但顯然比較焦急。
“別急,她目前已經度過危險期,慢慢就會醒的。”包醫生態度溫和,不疾不徐地安慰道。
“哎……這都一個多星期了,能不著急么?”這個男人顯然有點不耐煩。
“能撿回一條命,已經很幸運了。你看她的父母……”醫生繼續安慰道。
曉雪昏昏沉沉,似夢非夢,耳邊不時傳來輕輕的交談聲,她努力想睜開眼睛,只覺得上下眼皮嚴絲合縫地黏在一起,無法拉開,她想張嘴說話,只覺得胸腔有股軟弱的氣流,沖不破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這是怎么回事?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我在哪里?”她腦子里閃過很多疑問,掙扎去回憶,卻又再次昏迷過去。
等到曉雪清醒過來,已經又過去一個星期,那時候天還沒亮,黑漆漆的夜里只偶爾聽見窗外的汽車鳴笛聲,她環顧四周,墻角一盞微弱的落地燈守著夜,但亮光足夠讓她看清晰房間的模樣。這是一間高級病房嗎?布置擺設很考究,看起來倒不像病房,像是一間別墅里的客房,這地方,她好像來過。
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六十來歲模樣的老嫗走了進來,她看到曉雪睜眼看她,忍不住興奮地叫道:“陳小姐,你醒啦!”然后邊說“我馬上通知霍少”,邊小跑著,敲響隔壁房間的門,“霍少,陳小姐醒啦!霍少,陳小姐醒啦!”
緊接著隔壁門“咯嗒”一聲開了,霍仁言急切地走進來,不顧儀態,直接撲到曉雪的床邊,緊緊握住曉雪的手,高興地說道:“曉雪,你終于醒了!”便長嘆一口氣。
曉雪無力地微微點點頭,艱難地說道:“媽、爸、弟……”
霍仁言的眼神瞬間暗淡,他平靜地說:“你先好好休息,等有力氣了,我慢慢告訴你。”
曉雪還想問些什么,無奈沒有氣力說話,只能安心靜養,等待恢復后再問個明白。
這段時間,曉雪一直在霍氏會所里靜心養病,一切起居飲食都由那晚的張媽照顧著。霍仁言那晚見面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問張媽,她只說霍先生最近很忙,等得空了就會過來看她。
曉雪總覺得霍仁言故意躲著她,有事情瞞著她。雖然她不清楚吃下湯圓后發生了什么事情,但她已經隱隱感到父母和曉淼大概情況不太好。
經過一個多星期的調理,曉雪基本恢復得差不多,只是因為少見陽光,皮膚越發雪白通透,但白里又透著粉嫩,愈發得惹人憐愛。
這天,曉雪覺得不能再這么呆下去了,她要去找霍仁言,把事情問個清楚,她的父母還有弟弟到底怎么樣了,是不是被老千逼得搬家了,她要回去看看。
張媽見她要走,急忙拉住她:“哎呀,陳小姐,霍少讓我好好照顧你的,我不能讓你就這么走掉了,你等我告訴霍少,再走也可以呀!”
曉雪極力掙脫張媽的糾纏:“張媽,你就讓我走吧,霍仁言這幾天也不來,打電話也不接,我不能就這么干等下去,我得回去看看了。”
張媽死死拽著曉雪的衣服:“不行,你要是走了,霍少會把我開掉的,我不能讓你走。”
就在她們拉拉扯扯之間,霍仁言從門外進來,身邊還跟著一個大男孩,曉雪定睛一看,是曉淼!
張媽看到霍仁言回來,就松了手,曉雪立即奔向曉淼,她大喊著:“曉淼!”接著,又疑惑地轉頭望向霍仁言:“為什么曉淼會在這里?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為什么會昏迷?”
霍仁言抬抬手,示意她往屋子里走,說道:“我們進去說吧。”
三人在客廳沙發圍坐下,不等曉雪開口,霍仁言就說:“那天送你回去后,我把車停在路邊,沒有走,大概過了一個小時,發現你們家方向有大火,我覺得不對勁,往你家跑去,看到你們一家人都趴在桌子上,被濃煙包住,幸好有個隔壁鄰居也發現情況,跟我一起把你跟你弟弟兩個人從屋里先拖出來,后來想折回去救你父母,里面就發生了爆炸,你父母就……。你跟曉淼吃了大量的安眠藥,又吸食濃煙,差點就救不過來。曉淼情況比你更重些,所以一直在醫院休養,直到今天,才能跟你碰面。”
曉雪已經明白大半,默默無言,兩汩淚水不住地往下流,曉淼抽泣著走到曉雪身邊,兩個人抱頭痛哭。
“曉雪,你們現在也沒地方可去,還是先暫住在我這里吧。這幾年,我爺爺一直在美國療養,很少回國,這個會所一直空置著,你們可以安心住下。”霍仁言輕聲說道。
曉雪只顧流淚,沒有回應。
夜很靜,靜得可以聽見心跳,聽見心里的聲音,往事一幕幕從眼前飄過,從曉雪記事起,家里就是雞犬不寧的樣子,母親沒完沒了地吵吵嚷嚷,父親沒日沒夜地有家不回,難過的時候,母親就抱著曉雪哭,有了曉淼,就抱著曉淼和曉雪一起哭,現在,一切歸于平靜,曉雪除了難過,心里居然有一絲絲松口氣的感覺。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不能繼續住在這里,但身邊已經沒有多少積蓄,曉淼還要繼續上學,怎么辦呢?
恢復冷靜后,曉雪發覺今后的路并不比從前輕松。
處理完父母后事以后,曉雪搬出了霍氏會所,雖然霍仁言一再挽留,曉雪還是堅持住到出租屋里,她覺得這樣不明不白地繼續住下去,會招人閑話。
果不其然,回到公司后,同事們一改往日的冷漠,甚至是那些平日里嫉妒她的女同事,也紛紛過來表示安慰,言語中,儼然已經把她當作霍少奶奶。如果換做從前那個渴望進入豪門,改變生活的陳曉雪,或許會很開心。人一旦經歷了生死,通常會走向兩個極端,要么及時行樂、醉生夢死,要么珍惜當下、坦然度日。曉雪是后者。她想帶著曉淼遠離這個傷心地,但具體去哪里,她的心若有若無地飄向某個地方。江辰,他的心還在她的身上嗎?
“你真的要辭職嗎?”盧經理手里拿著曉雪的辭職信,一副十分不可思議的樣子。用他的邏輯分析,陳曉雪是腦子短路了嗎,父母自殺,自己剛剛逃過鬼門關,連房子都沒了,還有個正在上學需要花錢的弟弟,居然不牢牢地抱緊霍仁言,還想走?
“是的,盧經理。按照合同規定,我還要繼續工作一個月,進行交接。請您盡快找人來接替我。”曉雪堅定地說道。
“噢……那行吧。我會盡快找人的。你要節哀啊,曉雪。”盧經理邊說邊把辭職信放進抽屜。
曉雪稍稍點點頭,便轉身出門了。
那邊曉雪剛走,這邊盧經理就馬上拿起手機,撥通號碼:“喂,霍少,哎、哎,是我,是我,盧有亮,有個事情,我覺得挺重要的,有必要跟您匯報一下……”
晚上,曉淼看著曉雪收拾東西,事實上,也沒什么可收拾的,東西幾乎都被燒光了,他們能留下的,只有曉雪辦公室的一些舊照和曉淼學校里的一些書籍和學習用品。
曉雪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努力吸著鼻子,不讓眼淚掉下來,她希望可以在曉淼面前做個堅強的姐姐,可眼淚就是不爭氣,還是一滴滴地落下來。曉淼哭著抱緊她:“姐……”
人在忙亂的時候總是忘記悲傷,但不代表悲傷消失,恰恰相反,悲傷在日積月累中成為心上的一根粗壯的刺,赫然在目,不會消失,甚至時不時再次戳痛心房,那是深藏在胸腔內的疼痛,沉重濃郁。
“曉淼,沒事,你還有姐姐呢,知道嗎?”曉雪極力克制自己,緊緊抱住曉淼,“我們可以這樣想,爸媽活著的時候太累太辛苦,可能離開,對他們來說反而是種解脫。”
曉雪把一張張舊照整理好,他們的舊照是極少的,曉雪小的時候還有好些照片,曉淼的照片就更少了,一家人幾十年,只有一張全家福,還是在曉淼滿月的時候拍的,全家福里,曉雪像父親,曉淼像母親,都長得極為俊秀。此時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孔出現一張照片里,這個女人像曉雪,但又不是曉雪,穿著旗袍,盤著頭發,拿著絹子,依靠在路燈下,露出小碎牙,笑靨如花,別有一番風情。那場景應該是舊時S市,照片像是用舊照影印翻新的。
“咦?這張照片是Tracy給我的。”曉雪說道,充滿疑惑。
“姐,你跟她好像啊!”曉淼看看照片,又看看曉雪,十分驚訝。
“是啊!天底下長得相像的人多著呢。”曉雪道。
“可是真的幾乎一模一樣,就是你比她年輕。”曉淼反復咂摸著照片中的女人。
“嗯,收拾吧。”曉雪雖然充滿疑問,但沒有心思細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