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太爺去世后,霍仁言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來找曉雪,曉雪在家接點私活,靜靜等待曉淼畢業(yè)。有時候她會去方正書館,翻翻書,在書館,仿佛時間停滯,沒有市井嘈雜,她只需要靜靜做自己。她也會常常想起江辰,想起過去不快樂的時光里,有他在的快樂,她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該原諒江辰,但一想到那個孩子,她就動搖了這個念頭,只是翻翻手機,看看江辰的動態(tài)。他一直忙于拍戲,偶爾給曉雪寄點他在各地拍戲時所買下的紀念品,每次隨寄的卡片上都寫著“XX年XX月XX日XX地江辰思念陳曉雪”。
“霍少,好長一段時間沒看到你啦!”書店老板熱情地說道。
“嗯,今天她在嗎?”霍仁言最近瘦了不少,愈發(fā)地俊秀。
店老板朝里努努嘴,聳聳眉目,低聲說道:“在最里面呢!”
霍仁言穿過一排排的書架,從書逢中窺見曉雪正靠窗發(fā)呆,許久不見,曉雪也瘦了不少,她眉尖微蹙,嬌俏的鼻尖下,倔強的嘴巴緊緊地抿著,眼里有撥不開的哀傷。
“請問,我能坐在這里嗎?”霍仁言含笑道,指指曉雪對面的位置。
曉雪愣了愣,點點頭。
“爺爺去世后,很多政界、商界的人來拜祭,來來往往。自從我父母去世后,霍氏會所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熱鬧過了?!被羧恃宰潞螅椭^自顧自地說道,“父母意外去世,一句話都沒有留下,現(xiàn)在爺爺去世,都來不及悲傷,就必須獨自面對霍氏集團林林種種的事務(wù),月兒還小,我必須承擔起哥哥與家長的雙重責任,沒有人可以商量,一切的一切都逼著人扛起來。真是越熱鬧,反而越寂寞,越忙碌,越覺得孤單。”
霍仁言猛然抬頭,盯著曉雪說道:“曉雪,我很想你。”
曉雪默默不語。
霍仁言繼續(xù)說道:“爺爺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跟所愛的人白頭到老,這么多年,他每次想念她的時候,都會找畫師,憑著記憶畫下他腦海中的樣子,對畫思人?!?/p>
“抱歉,我不該說那些話,刺激到他,讓他帶著遺憾離世?!睍匝├⒕蔚卣f道。
“不,你不需要道歉。爺爺早就看淡了生死,他可以在去世前見到你,以為見到愛人,就算是圓滿了。時光很短,思念很長,這些思念把時光拉得十分緩慢,爺爺熬過這么些年,可以在彌留之際把思念填滿,又怎么會遺憾呢?!?/p>
霍仁言與曉雪面對面靜靜地坐著。窗外一群白鴿撲騰起翅膀,簌簌飛過,明藍的天空,萬里無云。幾只彩蝶翩翩,停在書店院子里的葡萄架上,雙雙對對,流連戲舞,葡萄藤下,書店老板養(yǎng)的兩只小懶貓在打著瞌睡,偶爾還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那天書店見面后,霍仁言又消失了一段時間,他再次出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是曉淼的畢業(yè)典禮。
“仁言哥,你怎么來啦?”曉淼見到霍仁言很高興,曉雪在一旁不言語。
“特地來祝賀你的。恭喜恭喜?。∫院笥惺裁创蛩??”
“我想留在S市發(fā)展?!?/p>
“哦?”霍仁言望了望曉雪,有些驚訝。
“曉淼,其實像H市、W市這些城市,也很適合發(fā)展的,不一定要留在這里。”曉雪艱難地勸說道,顯然前段時間她一直沒能說服曉淼。
“但我覺得像S市這樣的國際大都市,機會更多,我想好好發(fā)揮所長,干點事情?!睍皂岛軋詻Q。
“S市的生活成本很高,像房子,我們很難承受的?!睍匝殡y地說道。
“到其他地方,我們也是從零開始,住房、生活都要必須考慮,那倒不如留著S市,說不定發(fā)展得更快?!睍皂狄桓毙判臐M滿的樣子。
曉雪明白,曉淼從小好勇斗狠,不服輸,但對于社會競爭的激烈程度還沒有切膚的體會。她不想打擊他,只能等待機會再勸說。
“小伙子好樣的,我們霍氏集團需要你這樣有才學、有斗志的年輕人。”霍仁言拍拍曉淼的肩膀,高興地轉(zhuǎn)頭看看曉雪。
“真的嗎?仁言哥,霍氏這樣的大企業(yè)肯要我?”曉淼兩眼泛光。
“這樣吧,我們找個地方,邊吃邊談?!被羧恃哉f道。
霍仁言找了一間極有禪意的茶室,這家茶室原來只做品茶,為了擴大業(yè)務(wù)量,又加入餐飲,每個包間都安裝了投影,方便客人商談、辦會。
“仁言哥,我是學財會的,不知道你們公司目前缺不缺這方面的人?”曉淼一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樣子。
“曉淼,你要留在這里發(fā)展,跟姐姐商量過了嗎?”仁言看了看曉雪。
“姐,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覺得這方面,你應(yīng)該尊重我的想法?!睍皂涤悬c不高興。
“曉淼,姐姐不是不尊重你的想法,只是……”
霍仁言看出曉雪欲言又止,他忙說道:“這里競爭很激烈,如果你打算留下,就要有心理準備,霍氏集團目前是幾個股東一起做主,雖然我可以把你安排進去,但如果做得不好,我也不會留情的?!?/p>
曉淼用力點點頭:“仁言哥,我也不希望別人說我靠關(guān)系,我想憑實力干出一番事業(yè)。”
“好,有志氣?!被羧恃再澰S道,“按照規(guī)定,我們公司每個新人都有三個月試用期,如果你不能通過,那只能走人。明白嗎?”
“好!”
霍仁言勸曉雪道:“你讓他試試吧,年輕人有沖勁,是好事?!?/p>
曉淼自上次昏迷受到霍仁言照顧后,一直對霍仁言心懷感激,加上對霍氏集團的向往,與霍仁言相談甚歡。這頓飯,曉雪成了作陪的,曉淼與霍仁言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無話不說,居然有種一見如故的知己感。
飯罷,曉淼抬手看看手表,急切地說道:“啊呀?我跟同學約了看展覽。仁言哥,跟你談得太高興,忘了這個事情,那我先走啦?!闭f完,便起身出門。
茶室內(nèi),只剩下霍仁言與曉雪兩人。
“其實你不需要因為我,對曉淼格外優(yōu)待的?!睍匝┱f道。
“我沒有優(yōu)待他,我已經(jīng)說過了,他要按照試用期的標準,先通過試用,才可以錄用。”
“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但我的心意,已經(jīng)跟你說得很清楚了?!?/p>
“曉雪,我的心意,我也說得很清楚。如果是因為江辰,我覺得你既然無法接受他的孩子,為什么不選擇放下?”
“我現(xiàn)在無法接受任何人?!?/p>
“你是把自己封閉起來,不肯接受任何人。”霍仁言有些激動,“我給你看一樣東西?!?/p>
霍仁言用投影儀放了一段視頻,這段視頻是關(guān)于霍老太爺生平的紀錄片?;衾咸珷斒菄鴥?nèi)知名的歸國華僑,一直熱心公益,霍老太爺去世后,國內(nèi)媒體做了一系列關(guān)于他的紀錄片,以表哀思?;羧恃韵У倪@段時間,一直在積極幫助媒體制作這些片子。
片子里播放了許多霍老太爺?shù)纳钫掌瑥哪贻p到年老,好些照片是與陳毓景、翠兒合拍的。曉雪從這些照片里抓住了他們曾經(jīng)生活的一鱗半爪,一點點拼湊出霍安、陳毓景、翠兒三人的故事。
陳毓景從老鴇手中買下翠兒后,因為急事趕往別處,霍安帶著翠兒回S市的路上,翠兒從小未出遠門也從未坐過車,加上體質(zhì)孱弱,上吐下瀉好幾天,霍安心急如焚,三天三夜沒有合眼,守在床榻前,悉心照料?;舭伯敃r不過二十來歲,翠兒也不過十來歲,照顧之際難免有碰觸,兩個人從懵懂的好感演變成化不開的濃情蜜意,無奈還隔著陳毓景,只能把愛意深埋心底。陳毓景是名震S市的大商賈,家里妻妾成群,當時買下翠兒,也是看上她貌美,翠兒回來后,越看越喜愛,著實寵幸了很長時間。但對霍安,盡管無法因為照料的事情動怒,可心里總也覺得不舒服,逐漸有些冷落他。
1948年解放前夕,一直與國軍有密切來往的陳毓景收拾細軟,舉家隨軍逃往臺灣。與陳毓景早有罅隙的霍安便留在大陸,霍安獨守陳毓景當年給他的別墅,日夜睹物思人。最終,他實在無法忍受相思的折磨,決定前往翠兒家鄉(xiāng),學做了她最愛的縹瓷,并以此為生。一次偶然的機會,美國商人向他大量采購縹瓷,他發(fā)現(xiàn)這種瓷器在國外很受歡迎,于是干脆跑到國外,盤下鄉(xiāng)下便宜的土地,開始燒制販賣縹瓷,逐漸建立現(xiàn)在龐大的霍氏集團。大概在二十年前,霍安回到國內(nèi),建立霍氏企業(yè),這幾年,因為身體原因一直生活在美國。
而陳毓景在逃往臺灣后,為了繼續(xù)與國軍交好,竟不顧翠兒是陳少琰的生母身份,把翠兒作為禮物,贈給了一位國軍軍官。而這位軍官一直虐待翠兒,翠兒忍無可忍,想辦法逃出了軍官的魔掌。沒人知道翠兒去了哪里。直到最近臺灣某個修道院向社會籌集善款,一名眼尖的媒體記者發(fā)現(xiàn)帶頭籌款的修女便是翠兒。原來翠兒被臺灣的修道院收留,直到終老,就在霍安去世后的一個月。陳毓景在大陸改革開放后,回到大陸生活了沒多久,就在兒子的婚禮上猝死。
“原來奶奶之前還活著!”曉雪震驚道,“你為什么要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