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在喧鬧聲中醒來,誰的來去,并不能決定事情發展,歷史自有它的軌跡,袁道長的暫時離開,反而讓云棗和我變成這家里的神秘符號般的存在。
福祥和美姬看我的眼神都和以前不大一樣,難道我變成了“烏云怪”!或是其他什么妖怪!
云棗看著他倆的態度,不想責備什么。好在叔叔的態度并沒有改變,依舊親切。
云棗帶我去石匠鋪去看栓馬石出的樣品,兩人騎著馬兒出門了。
春天的花兒在陽光里格外嬌媚,我們一路往昭行坊過去,齊官人已經鑿出了小樣,小丸子蹲在最上面,夸張的表情,圓圓的腦袋,張揚的裙擺,小小的石柱上,刻著“云護嘉安”四個字,我拿在手里翻看。
“是不是少了2023,這幾個字。”
齊官人拿出畫紙來核對,在“云護嘉安”的下面能看到初稿寫的那個年月。
“是我沒有說清楚,這個2023是需要刻上去的。”云棗解釋著,又跟著補充了一句“就寫這樣的符號。”
齊官人仔細的看著畫紙,“明白了,是‘云護嘉安’下面的符號,您訂幾根呢。”
“先訂八根,要一模一樣的。”
“要這么多干么,太多了吧。”聽見云棗一下子訂這么多,“往哪兒放啊?”
“有地方的,只怕還不夠呢。”云棗說完,對齊官人說,“費心了,先做八根,若是還需要的話,再來找官人訂。”
齊官人笑著答應了,他看著自家院子里的訂貨,“一根大約要二十天,兩個月三根,四個月六根,前前后后大約要半年,云郎,您看時間行么。”
云棗點點頭,算是訂了下來。
牽馬出門,轉入巷陌,南城的人跡罕至,只有花草鳥雀的繁鬧。
“兩根放小雁塔,兩根放大雁塔,兩根放曲江邊,還有兩根想放叔叔那邊的果園里。”
“這樣排下來剛好,不過時間有些長。”我希望西安那邊越早收到我的消息越好。
“選的硬度高的石料,所以費些工時。”
走著走著,穿過了朱雀大街,往東邊的曲池坊來,采蜜的蜜蜂一陣陣的突然多了起來。
“前面有座杏園,這些蜂子估計是采花蜜的,”
“哦。”我情緒低落,歪頭喪氣的。
“去杏園逛逛吧,拐個彎就到了。”
“嗯,好的,去瞧瞧。”我拉著韁繩,跟在云棗后面轉了彎。
一座大院子內,一望無際的杏樹,開滿了花兒,紅的,黃的,白的。
我們栓好馬兒,走在遮天蔽日的花傘下面,風兒輕輕的搖落花瓣,芬芳馥郁染了整片天空。
杏園里來游玩的人也不少,三兩人同行的,或五六人結伴的。
我和云棗漸漸走入杏花深處,偶爾走過兩三個衣飾華美的娘子,掩面對我笑著。
我也只好略微點頭。
“我有什么奇怪的么,她們干么笑我。”
“大約是你沒有貼花鈿。”云棗笑著,從樹上摘了一朵粉艷艷的杏花,黃色花蕊粉粉的在中間,他拿著花瓣四處尋著什么,突然發現有花朵上剩余的蜂蜜,便把杏花往蜂蜜里傾下去,然后在我眉間按下。
“這下就齊了。”他笑著看我。
“這就好看了?”實在不敢茍同這樣的審美。
“笑一笑更好看。”
“貧!”
路過的女子,大約是看到了我眉間的花鈿,也采著花兒。
“她是不是楊妃啊!”聽見有人這樣小聲的說。
“不可能,楊妃此刻在宮中,怎可在外游弋。”
“確實像啊。”
云棗聽見了,似乎笑的比花兒燦爛,我的煩憂也被這美景驅散了。
“我跟叔說了,婧娘的事情。”
“嗯,婧娘呢,記得你說過她有身孕了。”
“嗯,當時以為是的,不過是誤會了,”云棗停下不說話,看著我,“我跟婧娘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從進相府開始,她常給我好玩的東西,給我講故事,我也會拿一些吃的給她。”
“青梅竹馬的感情真好。”
“后來長大了,才明了長輩們的意思,也覺得婧娘很好,后來……”
“嗯……”
“后來,去了你那里,看你瘦成那樣,竟然有些心疼,有些不舍。”
我的心里開始打鼓,這人是同情我么?
“喜歡看你笑,喜歡看你狼吞虎咽的吃東西,喜歡看你醉倒在沙發上,說著胡話,你不開心,我便悶悶不樂,你開心了,我便歡天喜地,特別是看著你那樣的幫我,想辦法讓我過來,我動搖了,我想留下來陪你,可是,這里的責任,我又放不下。”
“現在過來了,不是很好么。”
“在這里,你不會開心的,所以,我也不會開心,”云棗停下來,“我有些怕你,嘉嘉,從來沒有這樣患得患失過。”
“怕我?”
“怕你不在我的身邊,怕你離我而去,怕你突然不見了,怕你瞧不上我,怕你嫌棄我是個唐朝的人。”
“你想的太多了。”
“是我多慮了,還是你根本也沒有這樣的想法。”
“我……!你知道,現代人都比較獨立的,不會因為一段關系就委屈自己,我可以喜歡你,但是這種喜歡不能成為我的束縛,也不是說我就會和其他人怎樣怎樣,但若是突然發現有天不喜歡你了,怎么辦,若是我喜歡上其他人了,那你怎么辦,我雖然不是見異思遷的人,但是也怕傷害到你,萬一,我說,萬一有天我不喜歡你了,你怎么。”
“你說,你喜歡我,又不喜歡我,你究竟什么意思,嘉嘉,說簡單一些,我聽不懂。”
“嗯,為了將來可能的分別,我們還是不要相互喜歡的好。”
云棗立在花下,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這是他回來后第一次流淚,和之前在西安的不一樣,臉色突然清冷的云棗,似乎在強壓怒氣,一把緊緊抱住我。
“我不會放手的,嘉嘉,我要抱緊你,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會跟在你身后。”
云棗的力氣確實很大,我有些喘不過氣來,“你放開,我的骨頭都要斷了。”
“我不放,我跟叔說了,若是你回西安了,我必定跟過去的,他知道那是一千多年后的長安,知道我們挖到小匣子,他接受我們倆的事情。”
“叔叔接受是一回事,萬一你喜歡別人了怎么辦,人生那么長的時間,你就保證不會喜歡別人么。”
“除了你,我不會再喜歡別人。”
我任由他抱著,自己明明也是很喜歡,卻不得不理智的考慮一些外在原因,若是歡喜之后再分開,那得多難熬,看著叔叔在失去嬸嬸之后的那種狀態,我不敢。
“你好磨人啊,云棗,放開我,我要生氣了。”
云棗被我的大聲給嚇到了,我趁機掙脫開,一口氣跑了好遠。
回頭看云棗,失魂的站在花下,花粉落在他的身上,臉上,斑駁的花粉把他染成一座雕像。
我走過去,牽起他冰涼的手,“云棗啊,我不敢,我膽小,我怕我們分開,我會難過的。”
“我們不用分開,誰都不能把我們分開,嘉嘉,”云棗看著我,眼淚汪汪的,“我會想盡辦法去找你的。”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嚇到你了,對不起。”我有些后悔,這樣折磨他。
他溫柔的擁著我,受到的委屈之大,還在倒吸著氣,我拍拍他的后背,安慰他。
“傻孩子,要愛惜自己。”
云棗看著我,有些不可思議,“我不是孩子,你才是。”
“我可28了,你今年才多大。”
“不管你多大,我多大,你就是嘉嘉,是我喜歡的嘉嘉。”
我的臉色有些發燙,低下頭。
云棗扶起我的臉頰,向我的額頭吻下,奪走了剛剛貼上去的花鈿。
“好甜!”他吮吸著粉色杏花上的蜂蜜。
“啊,你怎么能……”我突然好無語,使勁錘他,“賠我一個,重貼一個,快賠我一個新的。”
云棗笑起來,連忙答應著,去找杏花。
世間的美好,不過如此,爛漫的杏花下的傾訴,不知道被花仙聽見了多少去。
回到家里的時候,晚飯的肴饌已經備好了,正屋的桌椅也已經備好,就等袁道長的光臨了。
叔叔看到我們一身的花粉,笑呵呵的回來,自然明白了。
遠處的鼓聲想起,外面的馬蹄只一騎,在外院停下,我們一直在外院候著,迎進道長,進了正屋,開始筵席。
福祥和美姬站在廊下,豎起耳朵,聽正屋的動靜。
天寶十二年的春三月,曲池坊一戶人家的晚宴上,天馬行空的說著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諸如,上天入海,地球,大航行,戰爭,災難,瘟疫,朝代的更迭,哪里會更安全,哪里更危險。
“嘉嘉若是要回去的話,怕時機未到。”道長攆著胡須說。
“怎樣?”云棗問。
“從推演來看,嘉嘉應該還有場遠行,會耽擱很長時間。”
“那么說,暫時回不去西安了。”
“是的,暫時回不去,不過你們那個栓馬石倒是有趣的很,我帶在身邊,若是有合意的工匠也做幾個來。”
“那太好了,我們可以借著大師的影響,多些機會。”叔叔說道。
“云棗啊,人生有如此的奇遇,真乃幸事,老道羨慕的緊啊。”
“道長,您可過譽了,棗還羨慕您仙風道骨,神機妙算呢。”
推杯換盞間,月色西沉,金星在東邊升起,一夜不眠的不止屋內的和廊下的,還有屋頂的未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