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
“蔣大伯,這肥堆弄好后,每天還要澆幾回水,要麻煩您和大春哥多費心了。”王槿見幾個大肥堆都鋪得差不多了,囑咐蔣大伯和楊大春,便是之前那楊大伯家的大兒子道。
“哎,王家侄女你放心吧,這肥我們自己家也制過,就是沒加過這地龍。既然你說其他都差不多,咱們照著以前的伺候著,肯定不會出差錯的!”蔣大伯肯定地道。
王槿點點頭:“恩,那就拜托各位了。這幾天天氣一直不錯,咱們后天就播種,地里還要再透透地澆一遍水,要辛苦大家了!”她將播種事宜事無巨細地和雇工們確認了一遍,又親自將這五十畝地的情況粗粗檢查了下,見都收拾地十分妥當,放下心來,到了日頭快落時才和眾人打招呼各自回了家。
“地里怎么樣,可都安排好了?”陳氏見她回來,急忙迎上來問道。
“恩,娘放心吧,許叔和蔣大伯他們都是種地的好手,以前也種過棉花,只需要有些地方略略注意一下就行了。”王槿語氣輕快地道。
陳氏聽了略略放心,拉著女兒的手往屋后去,邊走邊道:“其實像以前那樣把地租給村里人種也沒什么不好,你要折騰這棉花娘也由著你,就是別鉆得太緊,把自己累壞了。咱們家雖沒什么大的進項了,但也沒啥要花錢的地方,就這么收收租子也省心些。”
王槿聽了陳氏的話,心里既溫暖又無奈。她握著陳氏的手,撒嬌似的嗔道:“娘,我知道分寸的,不會累著自己。但是咱們家有兩個弟弟,以后都要成家立業,說不定還要舉業當官,光是靠那點租子這么能行。我也不是要掙什么大錢,不過想著多一個大些的進項,以后也好在銀錢上多些助力。”
這話陳氏聽王槿說了不止一遍,只是她實在不覺得這種棉花能掙多少錢,要不然家家戶戶都種了。她怕到時候王槿受打擊,因而總是時不時這樣說幾句,好讓王槿能先想開些。她輕攬王槿的肩,慈愛地道:“娘還不是怕你累著了,又不是養不起你們幾個娃。好了不說了,咱們去把飯菜端出來,準備吃飯吧!”
等到飯菜擺好,大人小孩都上了桌的時候,栓子卻提了一只野兔上了門。
“槿妹妹,這兔子是我在山上逮到的,還算有些肥,我拿來給你們添個菜。”栓子將兔子遞給王槿道。
“哎呀,栓子哥你什么時候去山上了,怎么不喊上我,太不講義氣了!”王槿一面將兔子提過來,一面對栓子不滿道。
“昨天起早去了一趟,也沒往深了去,捉了只兔子,幾只山雞就回來了。我記得你說昨兒去集市的,便沒來喊你,槿妹妹你別生氣。”栓子連忙解釋道。
王槿瞧那兔子確實體肥肉碩的,拎著約莫有六七斤重,搖著頭遞給栓子道:“你現在給我家種地,以后難得能去一趟山里,這兔子你留著自家吃吧。”她見栓子不肯接,又道:“就算你不吃,還要給徐爺爺吃呢,快拿回去吧。我家有養的雞,不缺肉吃。”
栓子急道:“槿妹妹你拿著吧,這就是我爺爺讓我送來的,我家里還留著幾只山雞,夠吃一陣子了。你家一直幫襯著我和爺爺,這點東西你要再不收,我們真的過意不去!”
王槿見他態度堅決,只好讓王軾把兔子拿到廚房掛起來,自己硬是拉著栓子在家里吃了晚飯才放他回去。
飯后陳氏和王槿就把那兔子剝皮開膛,切成塊腌了起來,不然這種天也不大放得住。
“哎,栓子這孩子就是心實誠,有什么東西總要往咱家送一份。自己家還不知道吃的飽不飽。”陳氏邊收拾手里的兔子肉,邊感嘆道。
“是啊,還那么犟,怎么說都沒用,非要我收下才行。”王槿有些郁悶地道。
“人家那是感恩。你爹還在的時候就常常讓管事偷偷免了他家的租子,有幾回還給他爺爺送過藥。栓子和徐大爺都記著這份情呢。”陳氏在大盆里的兔肉中倒了一大撮鹽,雙手搓抹起來。又對王槿道:“栓子這么勤快的孩子,可惜沒有爹娘,他爺爺身子骨又不好。這苦日子還有的熬,咱們能幫的就還幫著他點吧。”
“娘,我曉得的。就沖咱們剛來的時候他忙里忙外的幫襯,又是挑水又是砍柴的,我也要多照顧著點。”王槿鄭重答應,又笑嘻嘻地擠著眉毛道:“算起來他幫咱們家種三年棉花還能攢不少錢,到時候娘你再幫他娶個媳婦,那才算是幫人幫到底呢!”
陳氏斜睨了王槿一眼,笑罵道:“你娘不是媒婆子也不是他家長輩,怎么好管栓子娶媳婦的事,盡瞎說。”
王槿吐吐舌頭,幫陳氏將那一大盆兔肉裝進籃子掛在橫梁上,還罩了塊紗布防止落灰。
“娘,這幾日牧兒每天都看書到很晚,我想著勸估計也勸不動,晚些我做些夜宵給他送去。您就帶著棠兒早點休息吧。”王槿想起這件事就和陳氏商量道。
“哎,那孩子一看起書來就這么沒日沒夜的,勸也不聽,你爹那會還夸他說有股子狠勁呢。把身體弄垮了那才叫糟。我來給他做夜宵,你和棠兒早點休息吧,正長個子呢,睡少了可不行。”陳氏對王牧也沒有辦法。“還是我來吧,娘你就帶著棠兒早點休息,家里一大堆事情都要你料理,夜宵就我來準備。正好我去勸勸牧兒,再用功也得注意休息。”陳氏聽了點點頭,囑咐王槿道:“那你多勸勸他,這兩天瞧著又瘦了,晚上可不能再那么晚休息。”王槿將棠兒放在陳氏那里安頓好,也回了自己的廂房。
自從王牧得了江清流送來的書,便過起了頭懸梁錐刺股般的苦讀生涯,而且是樂在其中。王槿每次喊他吃飯必定是要三催四請,一到飯桌就用湯泡飯,囫圇幾口扒下肚,扔下筷子就跑回屋繼續用功了。雖然眼底明顯帶了青灰,但王牧的精神頭卻依舊高漲,翻著書本眼里常迸發出驚喜和贊嘆之色,弄得王槿心里直癢癢,江清流到底送得什么書,寫了什么這樣引得王牧這般入神。
瞧著夜色已經到二更天了,王槿將手里正繡的一個荷包放進簸籮里,去灶下給王牧下了碗面條,臥了雞蛋,特意多下了些,用另一個小碗裝著,端著去了東廂房。
一推開門,就瞧見了王牧還在埋頭看書,坐在他下首的王軾已經困得不行,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像小雞啄米。
“牧兒,軾兒,來吃點宵夜吧。”王槿將面條在他們面前一人一碗擺好,輕聲道。
王軾聞著香味,漸漸醒過神來,瞧著面前散發著濃濃鮮香之氣的面條很是驚喜。最近王牧看書幾乎要走火入魔了,他這個小跟班也陪著受了不少罪。他倒是想早點休息,但是看到大哥比自己學問好許多,還這樣努力,他就不敢先去休息,況且早前他還暗下決心要超過大哥呢。于是他這幾天讀書練字的也很勤奮,讓王槿和陳氏欣慰不已,這碗面條就是特意犒勞他的。
王牧則是直到書本被王槿奪了去才發覺她的到來。王槿看著他還盯著自己手里的書,明顯是想要回去又不敢開口,便氣呼呼惡狠狠地道:“先把面吃了!”王牧只好乖乖拿起筷子吃面。讀書費腦,其實他也早餓了,只是之前一直沉浸在書本里不覺得。此刻暖暖的面湯下肚,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喚醒了,都在喊餓,當下也不管那書了,先填飽肚子再說。
王槿見他好好吃飯了,就在一旁坐下,翻開手里《世說新語》王牧剛剛在看的那頁,見這段講的正是管寧割席的典故。
“…管寧、華歆共園中鋤菜,見地有片金,管揮鋤與瓦石不異,華捉而擲去之。又嘗同席讀書,有乘軒冕過門者,寧讀如故,歆廢書出看,寧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然而旁邊一排如行云流水又剛健有力的行楷小字吸引了王槿的注意。
“世人皆道管寧品性高潔,而華歆貪慕權勢。竊以為不過志向不同而已,卻無善惡貴賤之分。況華歆經世致用且善修德行,可以為楷模。可參見德行十三-乘船避難篇。”
王槿往后翻了幾頁,幾乎每一章都有江清流的親筆批注,而且并不是像教科書般拆字講解,而是多另辟蹊徑,旁征博引,觀點新穎。就連王槿這個現代人都看了不禁連連點頭,心道:這江清流的辯證思想很成熟嘛,跳出了世俗想法的框架,從這些大家耳熟能詳的經典典故里品出別的道理。唔,讓牧兒跟著他學應該不會變成又酸又腐的書呆子!
一旁的王牧吃好了,眼巴巴望著她手里的書道:“姐,我吃好了。你把書給我吧,我再看會。”
王槿啪地把書合上,粗聲粗氣道:“還看?這都什么時辰了?明天白天再看,還省些燈油呢!”她看王牧一臉不情愿,就指指一旁正戀戀不舍地舔著碗的王軾道:“你看看,軾兒每天陪著你讀書,熬夜,小臉都瘦了一圈了,你看那眼圈黑的。”王軾聽到自己被點了名,條件反射般抬起小臉端正身子,再一聽大姐的話,立馬配合得做出了個萎靡的神情,十分逼真,他確實很累啊,都不用裝。
王槿見王牧的神色微微動搖,語氣緩和了一些,又道:“你自己再去照照鏡子,都成熊貓眼了。用功讀書是好事,也要講究個分寸。以前爹爹雖也不攔著你這般,但從來不準你晚上這樣看書,每天早上還要打一套拳。只有把身體養好了,才好安心讀書呀。你這樣下去,眼睛肯定是第一個壞的,然后就變成那風一吹就到,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了。”王槿眼珠子一轉,繼續哄到:“你瞧,江公子就會武功,學問也好,像他那樣能文能武的,那里去不得,什么事做不成。你不是最佩服江公子么,你怎么不向他學學?我想江公子即便用功讀書的時候,也不會忘記勞逸結合,打打拳跑跑步,散散心什么的,是不是?”
王牧終于動搖了,只是他還是有些顧慮。自從父親去世后,家里出了好多事,他已經有大半年沒去學院上課了。現在搬到了鄉下,即便能去鄉塾,和書院比起來肯定要差一些。這他也不怕,有道是勤能補拙,他多花些功夫便是。只是這做學問,若是只讀老師教的那幾本書,未免眼界有限,然而無人引導他,他便是再想用功也不知該向哪里使勁。江清流送來的書便像是給他點了燈鋪了路,讓他一下子就知道該往哪里走。他攢了幾個月的勁頭一旦爆發,就有些控制不住,每天都恨不得多學一點。只是,他心中也一直有絲隱憂,若是這些書讀完了呢,到時候江大哥還會給自己指點嗎?
想到這,他微微攥住手,對王槿道:“大姐,過些日子等我把書看得差不多了,我想進城去看望江大哥。”
王槿聽了,以為他是想親自找江清流問問是怎么讀書的,覺得也沒什么不好,立即答應道:“行,等棉花種下了,我帶你去一趟。這些日子你就先不要這般拼命了,不然這副模樣讓江公子見了,還以為我虐待你了呢。”
王牧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王槿將碗筷收拾后,打水讓他們洗漱歇下,自己才回房間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