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比賽里我萬萬沒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周林居然找來了外援。外援并非是指那些高個子黑人或者白種人,而是指其他班級的核心球員。
一般來講,一支球隊總有一人實力最強,而核心球員就是指所有隊員都要圍繞他來行動。這樣的家伙被聚集到一支隊伍里,結果就是對方沒有明顯的弱點。
而我所在的隊伍是以我為核心,其他球員的實力只能說是普普通通。于是對方展開進攻時我只能兼顧防守一兩個人,因此比賽一開始我們就陷入了被動。
但由于幾乎每一次進攻時,我都能取得分數,還經常遭到犯規以至于能罰球,所以比分沒有被拉開太多。
不過我能感受到自己的體力急速下降。
很快我就發現周林的速度變快了,我手中的球不斷被他抄走,場邊開始有女孩子替他喊加油,對方的士氣空前高漲。
我想明白這些失誤的原因,不是周林變快了,而是我的速度隨著體力流失變慢了。這是一場不公平的比賽,他只用防守一個人,而我卻要肩負起進攻與防守的全部工作。
我喘著氣,看見樂悅坐在場邊看著我。
我沒有看她的眼睛,低著頭拼死呼吸,想盡量恢復一些體力。很快又輪到我們進攻了,球沒有選擇地傳到我手上,我運球到三分線外,不斷變向晃過對手。
籃筐在我眼前,在那一刻我想我沒有其他的期望了。
樂悅在看我,我想,我要進球,至少這一球。
我忽然停住身體,跳起,投籃。
“啪!”周林從我身后拍落了投出的球。
四周傳來一片歡呼聲,我俯身喘著氣,汗水滴落在腳邊,浸濕了地面。
為什么呢?我想,我已經把一切都賭在這一球上了,可他還是阻止了我。一種恥辱的感覺涌上我的心頭,不可抑制地在我心上生根發芽。
你有過這種感覺么?明明不斷告訴自己不能輸,一定要贏,但世界卻在你眼前天旋地轉,你說停下,但沒人理會你,你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輸得連內褲都不剩。
從常識上講,我已經輸了。我沒有體力,沒有可靠的隊友,也沒有支持者。但如果有常識,那么就有盲區。
我看了一眼樂悅,她皺著眉流露出擔憂的神色,我似乎聽見她說,不要輸給這個世界的常識啊。
這里是籃球場啊……我怎么會輸呢?如果輸了我還有什么呢?
也許你不相信,但潛能這種東西的確是存在的。不看好的目光與諷刺聚焦在我身上,樂悅卻在替我擔心,雖然我只是陪她看了一場電影,她卻沒有忽視我的感受……屈辱與暖意糅合,我感覺那一刻我的眼睛在發亮,那目光一定可以震懾對手。
球再一次傳到我手上,周林與我對峙,我們四目相對,苦大仇深。
他說,你已經沒有力氣了,放棄吧。
我說,不要。
他說,我知道你喜歡我女朋友,放棄吧,你沒希望的。
我說,不要。
然后我連續使用了三次變向,將他甩開半個身位,我抓住機會切入到籃筐下,飛身上籃。
這一球已經沒有人能擋住我了,就算別人對我犯規,它也一定會進筐。
我已經聽到周遭傳來驚嘆聲,我發現這就是我打籃球的意義,如果我的人生有巔峰時刻的話,我想就是現在了。
但周林忽然擋在我身前,他站在我躍起的位置上,我若要進球便無法避過他。但阻擋進攻,這是他犯規啊。
我應該拿下這一球,還是避開他的身體呢?
我仿佛看見他在笑,他在賭我會避讓嗎?
那一天具體是什么樣子我已經記不清了。我就是這樣一個人,遇到不堪回憶的事情我就會逼迫自己忘記它,這是一種逃避,無可否認。
我聽見籃球進筐的聲音。
我聽見周林倒地的聲音。
我聽見全場轟動的聲音,有人為這一球贊嘆,更多的人在用兇惡與譴責的語氣呼喊我的名字。
……
我閉上眼,再睜眼時,眼前已是搖搖欲墜的球架了。公園里闃無一人,我站在空曠靜寂的球場上,竟像是回到那天的比賽時一樣。
最終當然是我贏了,但周林卻受傷退出了比賽。在那種情況下我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處在他的圈套中了,無論我怎么選,我都輸了。
是樂悅顫抖的瞳孔告訴我的。
她的淚水流出眼眶,哭著說,難道張弛你的籃球就是為了取得勝利不惜傷害別人嗎?
我說,不是啊,犯規的人是他啊,我不想這么做啊。
但沒有人聽見。
在周林下場后,我只知道拼命地得分,像是已經失去一切的人拼命撈回無歸血本。
比賽落幕,我站在冠軍的位置,同學們團團圍住我,有真情也有假意,我已分辨不出了。樂悅和一眾女生呆在場邊,她緊緊抱著周林,細心地為他敷藥。
他笑著說,那一球我如果不被張弛踢到,輸的就會是他,他怕了,他才利用這個機會逼我下場。抱歉了,沒能替你報仇。
她囁嚅著說,沒事,你沒事就好。
我什么都沒有了,我和籃球孤老終生吧。居然說我不惜傷害別人也要勝利?她怎么會懂得我想要勝利的理由,這勝利是能夠證明我的唯一東西,輸了它我就連喜歡她的權力也沒有了啊。
與其說是不擇手段的勝利,不如說是不擇手段也想喜歡她。
我在那一刻忽然明白,所謂的電影,所謂的我是好人,那不過是她對一個弱者的憐憫罷了。她以為我不是周林的對手,便想讓我不要輸的太難看,這真是諷刺。
一群男男女女圍住他們,她輕抱著他,他反手攬住她說著情話,他們郎才女貌,全世界都在祝福他們。
從頭到尾這是樂悅和周林的電影,我只是反派,全世界都希望我被消滅,全世界都要來消滅我,但反派叛變了,反派取得了勝利。
我真的贏了嗎?我贏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