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人得不到夢寐以求的東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與它失之交臂，你覺得有那么一瞬間它幾乎屬于你了，但它其實是煮熟的鴨子撲騰著翅膀飛向天邊。

有那么一刻我多么相信樂悅是喜歡我的，我和她一起看過電影，一起吃過甜品，她甚至只告訴過我她的秘密。

但現(xiàn)在我動搖了，我開始再次懷疑自己，懷疑自己從一開始就是自作多情。也許樂悅只是隨口一提，她根本不會想到我居然真的找到那片果園，所以在她心里那個秘密其實不是什么暗示，也沒有任何現(xiàn)實意義，她只是把它當作一個故事告訴我，僅此而已。

此時我大概能夠理解屌絲給女神準備禮物時的感受了，你覺得自己準備的足夠充分，禮物足夠動人，它在大大小小的包裹中顯得那樣特別，但你不確定在女神眼中它是否也是特別的。

所以你費盡心機，絞盡腦汁，只希望她注意到平凡的你，注意到你其貌不揚的外表下那顆閃閃發(fā)光的心。如果是從前的我，大概怎樣也不會為了討好一個女人而如此折騰自己吧。

因為那時我雖幼稚，卻也知道女神不在乎閃閃發(fā)光的心，她更喜歡閃閃發(fā)光的外表。何況你的心掏不出來，無憑無據(jù)難以服人，從理論上講它也的確不會閃光。

但我還是來到這里了啊，明知故犯，這是我沒有被時間磨滅的少數(shù)品質之一，我不確定這是幸運，但作為組成現(xiàn)在的我的一部分，我必須接受它。

……

“你進去了嗎？”晏京發(fā)來短訊。

“廢話，不然我在哪里？”我回答。

我站在幽暗的蘋果樹林間，忽然發(fā)現(xiàn)讓晏京望風是一件多余的事情，因為這里的樹枝足夠繁茂，我就算拿手電筒在林子里照射，估計外邊的人也看不見。

但也有可能我運氣差到樂悅的叔叔半夜三更不睡覺跑出來巡視果園。現(xiàn)在時值盛夏，根本不可能有人來掃蕩蘋果，除非這一帶的人們流行將蘋果樹連根拔起帶走。

現(xiàn)在，我必須找到那棵埋下她夢想的樹。

我清楚地記得樂悅所說，那是果園里最高的樹，它還纏著白色布帶。放眼望去，附近的蘋果樹都差不多高，況且也沒有哪一棵被布帶纏繞，我四顧茫然，漫無目的，心里忽然有點緊張。

“你找到了嗎？”晏京發(fā)來的信息。

“沒有，正在找。”

“哦，那你繼續(xù)找，我想起來剛剛有一句話沒有說完，現(xiàn)在想告訴你。”

“你說，不過快點，我手機電量不多。”

“記得我剛剛說的，女孩子很簡單，所以堅貞而固執(zhí)嗎？”

我心里一抽，頓時覺得這是不祥之兆，本來我不信鬼神，這時候卻也患得患失起來，于是我果決地關掉手機屏幕。

環(huán)顧四周，我忽然心生一計，便挽起袖子，爬上一棵蘋果樹。由于小時候干過不少類似的事情，所以這一次我也駕輕就熟，我藏身于濃密的枝葉之中，遙遙望向果園的遠方。

這真是一片極大的蘋果樹林，我隱約發(fā)現(xiàn)一個高坡，它像一座迷你山峰一樣矗立在果園里，那土坡上的果樹都生得十分高大，而最頂端的那棵顯然鶴立雞群。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這一棵樹，我的直覺告訴我就是它了。但其實不依靠直覺我也沒有其它選擇，要在茫茫林海間找一棵樹，就像在人海中找到一個特定的人一般困難。

我跳下樹干，用最快最輕的腳步向果園高出跑去，那一刻我像一陣風，在暗夜的林子里飛掠。我忽然想到，一個人在生命中最尖峰的時刻會不會有感覺呢？如果有感覺的話，我想現(xiàn)在就是我生命中的那個時刻了，我感覺到自己掠過枝頭，感覺到自己拂過樹梢，感覺到自己如同原野上的小鳥與風，我既是小鳥，也是風，我和思維一樣快，我的幻想與空間已經(jīng)同步……

我能找到她說的那棵樹嗎？那棵樹是正確的答案嗎？

氣喘吁吁的，我來到那棵最高的蘋果樹樹面前，它纏著白色布帶，沉默地看著我，并沒有我想象中的一聲祝賀：“恭喜你找到我！”

我站在那兒，忽然手足無措起來。

如命中注定般，一柄鏟子埋在一邊，只露出長長的木柄。

我拿起它，將鋒利的鏟頭插進樹根旁泥土里，泥土很松，因此很容易就能掀起，但也證明了這一鏟無所收獲。我一鏟一鏟掀開泥土，每一次都滿懷希望地捅進泥土中，每一次都失望地鏟開它。

也許位置不對？我又稍微換了一邊動土，但仍舊沒有收獲，沒等一會兒，我還沒有挖開樹根旁的所有地方，便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

我拄著鏟子，大口喘著氣，抽空眺望起腳下的整片果園，不得不說這里的視野很遠，我甚至能看見晏京在樹林角落里手機屏幕的小小亮光。

當我俯視蘋果樹林的一些角落時，發(fā)現(xiàn)那兒也有一些高大的果樹，并且同樣纏繞著白色布帶。

這一幕讓我對自己的直覺劇烈動搖起來。

到底……哪一棵樹才是正確的答案？

我松開手，鏟子就像一座墓碑一樣佇立在那兒，孤零零地不說話。我忽然感到很累，就像一個在沙漠中行走的旅人，我走了太久都得不到呼應。本來我早就該渴死，但蘋果樹的秘密像一片綠洲喚起我的希望，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它只是海市蜃樓，于是之前累積的所有疲倦在一瞬間吞沒了我。

我擦了擦汗，沉默地坐了下來，就這樣背靠蘋果樹默默望著星空。真是璀璨的星空，它竟在這時候出現(xiàn)，氛圍很浪漫，但不合時宜……現(xiàn)在我是孤單一人，這景色出現(xiàn)在了錯誤的時間與地點。

這種時候樂悅在做什么呢？如此浪漫的夜晚，也許她正與周林在一起，也許她正和他看著同樣的電影，去我們?nèi)ミ^的甜品店，去逛我根本沒有去過的奢侈品商店……而只有在某個錯亂的思維時間里她才會回想起我，然后下一秒又忘記……在這時候，我忽然感覺她與我就像在世界的兩端，在同一片星空下做著截然相反的事情。

在她的高樓大廈，和我的幽暗樹林。

可我是為了她才來到這里啊……如果找不到那個秘密，我的這場旅程又有什么意義呢？

有些事情，也許從一開始就是沒有意義的。

我忽然想起我還沒有看到晏京對我說的那句話，當時覺得不祥，但現(xiàn)在什么兇吉之兆都無所謂了。我掏出手機，看見屏幕上擠滿了“你在哪里”“你找到了嗎”“快點回復”之類的短訊，我用指尖往上滑動，看見在最初的短訊下寫著一行小字：

“記得我剛剛說的，女孩子很簡單，所以堅貞而固執(zhí)嗎？”

“雖然女生固執(zhí)，如果不喜歡你就可能一直不會喜歡你，但女孩子一旦相信一個人，就算你傷害了她，她還是會相信你啊。”

我呆呆看著那行字，忽然替曾經(jīng)的那個我感到幸福，這情緒有些莫名，卻很真實。

我想起來草原上的牧羊犬，它們一生都詮釋著忠誠的含義，就算主人要殺死它們牧羊犬也不會逃走。雖然將女孩子形容成忠犬很不妥當，但她們也許真的擁有那種可貴的品質，無論在外面的世界見過何種繁華，她們還是深深執(zhí)著著最初邂逅的男孩們……而晏京的男孩就是我，只不過我從來沒有發(fā)覺。

那個騎著單車猛追我的少女忽然從記憶深處飛馳而來。

晏京，你長大了，變成了我喜歡的樣子，但我卻不再是當初那個我了。

我嘆了口氣，將目光投向遠方，仿佛在悼念什么。

結果我嚇了一跳。

果園里，農(nóng)舍里走出幾個人來，其中有幾人西裝革履，正是文明協(xié)會的家伙，他們正指著晏京的方向竊竊私語，就像早已發(fā)現(xiàn)小鹿的獵人，想要不聲不響地走過去逮住她。

屏幕！是手機屏幕的亮光！

該死，明明過去了這么多年，她卻一點長進也沒有。我打開手機屏幕，匆忙向她發(fā)去一條“快跑”。

但這時屏幕忽然一黑，手機沒電了。

我從地上跳了起來，焦急地望著她的方向，此時我所站的地方太遠，就算呼喊她也聽不見。

怎么辦？怎么辦才好？

那一瞬間我忽然發(fā)現(xiàn)整個世界都在下沉，我不知道我應該怎樣做，我是放任她不管，還是去救她呢？我明明還沒有找到樂悅的夢想，難道就要這樣離開嗎？

小時候，那個在我身后拼命追趕我的女孩，她在那里等我。

那個想要成為奧特曼的女孩，她把頭發(fā)染成橘紅色，抹上濃濃的煙熏妝，她在那里等我。

張弛，人不能總是犯賤啊。那個女孩在等你，你卻為了另一個得不到的女孩放棄她嗎？

我曾是她的英雄，但我沒能抓住她，這一次也許我已經(jīng)不是曾經(jīng)的我了，但這一次……

我要抓住你，晏京。

……

宇宙這樣大，每個生命都這樣孤寂，我真的不確定我能夠找到一個人的小小夢想，但有些事情是我能夠抓住的，只要我伸出的手再用力一些……

對不起，樂悅，這個世界太大，縱使我跋山涉水來到這里，縱使我真的很喜歡你，但這一刻我找不到你，這一刻我是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