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緗自始至終都瞠目屏息看著窗外的一切,她突然間有些明白尊主為何棄晨少主而選擇一個自幼體弱多病將滿十三歲的少女擔任正位少主了。不是因為虛弱不出手,恰恰是因為她實力深不可測,眼前的這些嘍啰根本不值當她親自出手,比如她這個炎十一衛。樓忻除了出身,還有什么資格與她相提并論呢。顯然,尊主那里也一樣,更看重繼位者的實力。
炎緗慢慢走到桌邊坐下,看了一眼樓忻,靠著桌子閉目休息。
城外,一名男子身著黑色錦袍,銀冠束發,背對著伏地的黑衣人。
“主子,屬下辦事不力,請主子責罰!”
“刺殺未果,你能活著來見我,說明你連自己的死活都未能做主,不是不力,是無能!”男子眸中怒意騰起,一揮衣袖,黑衣人挺直的身子向后倒去,吐出一口鮮血。
“說,她讓你帶了什么話?”錦衣男子語氣冰冷,讓倒地的黑衣人一個寒顫。
黑衣人爬起低下頭,“她說這波人太差,起碼要……要主子級別的,才配讓她活動一下手腳。”
話落黑衣人額頭觸地,屏住呼吸。
錦衣男子袖中雙手攥緊發出清脆的骨節聲響,緊蹙眉頭,眸中殺意與怒意交織。
“這樣的話你也敢回來通傳,當真是覺得自己死不了了嗎?”男子咬牙道,再次向后一揮衣袖,黑衣人應聲倒地,嘴角溢出一股熱血,動彈了一下,再無反應。
錦衣男子冷“哼”一聲,“本主終有一日要你死在本主手中!”
翌日一早,笙月和安晴在樓下安安靜靜地用了早膳,一夜昏睡的守衛發現死在客棧外的八個黑衣人,急忙來報笙月,被炎曦幾句話打發了去處理了尸體,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慌亂。
飯后,一行人繼續趕路,又是一天,沒了樓忻的聲音,眾人的耳朵清凈了不少。
“晴翁主,我家少主請您去她的馬車下棋解悶。”炎玥快步走到第三輛馬車旁邊走邊說。
安晴掀開車簾,一臉欣喜地應道:“好啊,我這就過去!”安晴走出車廂,腳下一蹬飛身落在笙月的馬車前轅,掀開車簾進去。
“軟背為鋪,再放上竹席,少主的馬車好不舒適!”安晴笑道,語氣一貫的溫和干凈甜美。
“棋盤在你旁邊的箱子里。”笙月坐直身子,盤起雙腿,給安晴騰了地,將放在自己旁邊的木桌擺到兩人中間。安晴也迅速打開木箱,取出棋盤和棋盒。
“少主,這是尊主的墨白玉棋!”安晴驚嘆道,墨白玉棋她只聽說過還未曾見過,如今能用這副棋下一局,當真是幸事一件。
笙月淡淡地點點頭,落下一粒黑子。漫不經心地道:“這副棋名氣很大嗎?”
“尊主的這副墨白玉棋是九州最好的棋,小女愛棋,卻一直無緣親見。”安晴驚嘆道,落下一粒白子。
“本主不是愛棋之人,要過來也是覺得這棋材質不錯,打發這四日時間的,你既喜歡又愛棋,不如送你好了。”她是那次在樓衍的馬車上瞧見一眼覺得不錯,沒想到竟是這么一副名棋。
“少主,這怎么使得。這棋是尊主和少主母親寧夫人對弈時最喜愛的棋,小女若是收了,豈不是奪人所愛?”
笙月落子的手頓了一下,抬頭看向安晴。她第一次發覺不對。寧夫人是她母親這個事實她已經聽過不止一次,連炎曦炎玥初來見她的時候也是如此稱呼。母親明明與樓衍是夫妻之禮,為何到了外人眼里卻是婢女出身亦非正妻的寧夫人?況且寧夫人十幾年前早逝,連帶著當年生下的幼女也不知去向,無人提及。若她現在頂的是別人,那么這個寧夫人就非是她母親。可……
“寧兒,阿月又去哪里淘氣了?”
笙月苦笑著搖搖頭,或許寧夫人只是另一個可憐人罷了。
“少主可是想念寧夫人了?”安晴低聲問道。
笙月搖了搖頭,落下棋子。炎曦、炎玥口中的寧夫人和安晴口中的應該都是那個可憐人吧?
“聽起來,他很愛寧夫人?”笙月低垂這頭,隨意問道。
安晴見笙月情緒有些不對,不知道該不該回答了。尊主寵愛寧夫人是九州皆知的事,父母如此相愛,子女不應該很高興嗎?可眼前的人兒看似不在意,實則一聽到答案寒意就會外泄,就如同那日她說了一句天賦異稟一般。
安晴莞爾一笑,“愛與不愛只有當局者才能斷言,情之一字,外人又豈能道清?少主該你了。”
笙月捏起一粒落下,抬頭看向安晴的眸子,嘴角勾起:“安晴,你很聰明。”安晴若答了是,這局棋也只能到這了;而她作為世人眼中的寧夫人之女,安晴不能回答不是;所以含糊的回答是最好的回答。
“再聰明也不如簡單的幸福重要,少主說是嗎?”安晴笑道,雙眸純粹真誠。
笙月略過安晴的問話旋即冷語道:“安晴,你把性命托付給本主,算計本主的人,可真夠大膽。”
安晴略帶調皮的笑道:“少主都知道了,可是兗州能護住安晴的只有哥哥一人,哥哥如今又不能離開兗州,安晴是兗州使者,只能倚仗少主的人了。”
“炎曦,稍后傳信安州主,調派幾名得力之人來保護晴翁主的安全。”笙月對著外面駕車的炎曦淡淡道。
“是,少主。”炎玥和炎曦對視一眼,綻開笑容。
“少主,不如你讓安晴一子吧?”安晴微嘟起紅唇,整個人多了幾分可愛,全然不在意笙月旁的吩咐。
笙月繼續落子,不理會安晴。一日里,安晴都待在笙月的馬車上,兩人下棋看書為樂,很是愜意。
酉時過半,車隊進入倉黎境內,一行人住進客棧。
笙月吩咐眾人去用晚飯后,和安晴、炎曦、炎玥、阿英五人同桌用飯,安晴為人隨和,也拉著阿英坐下了,并未介意身份之別。
店小二上齊飯菜后,站在笙月旁邊歡喜地道:“這位姑娘,這是本店新來的掌勺師傅瞧您臉色有些蒼白特意給您一個人做的補菜,您嘗嘗味道如何?”
炎曦二人警惕地看向店小二,倒是笙月不以為意,夾起來嘗了一口。
“嗚……還不錯,你們也嘗嘗。”
“姑娘,掌勺的說了,僅限……姑娘一人用。”
小二摸著后腦勺,一手比了個一,頗帶不好意思的說道。
笙月不看他,一邊動手夾其他的菜,一邊隨意道:“既然是給我做的,那就是我的,我的菜自然是我做主,你們四個動筷吧,好菜不要剩了浪費。”
安晴一笑動手夾了一口。炎曦、炎玥習慣了笙月這可愛的霸道,笑著夾了一口。阿英微微汗顏,猶豫著也夾了一口。
“確實不錯!小二,這些菜不是一個人做的吧?”安晴嘗了另一道菜,眉心微蹙問道。
“幾位姑娘慢用,小的還有活兒要做,就先退下了。”小二似是被人要求封了口,話也不答腳底抹油般跑去了后院。
“少主,可要去瞧瞧這新來的掌勺師傅?”安晴打趣道。
“懶得見,你若喜歡,倒是可以去瞧瞧。”笙月淡淡地道,再未動那盤菜。
安晴嬉笑著:“專門給少主加菜的人我哪有先去瞧的道理。”至于那道菜也不再動,阿英見安晴未動不敢再動那盤菜。
炎曦二人無奈只得迅速將那道補菜吃完。一桌菜,只有那道菜被吃的精光。
“炎曦、炎玥,今日早些休息,好養足精神。”笙月走到門口,眉頭皺起,無力地擺擺手。
二人拱手去了自己的房間。
笙月長舒一口氣,推門而入。
“本主做的菜,你就這樣不喜歡吃?竟全都推給別人。”笙月走到床邊,不理會站在窗前的淡紫色衣男子。
男子突然身形一閃抱住笙月,將頭埋在笙月頸間,溫熱的呼吸打在笙月細膩光潔的肌膚上,而那皮肉卻是涼的。
“本主奔波忙碌了一月,剛忙完就飛似地趕過來給你做菜,你倒好,薄情冷血的,一點也不領情!”
笙月被那輕霖身上的清雅氣息包圍,脖頸有些癢癢。
突然輕霖飛身一甩,笙月躺在輕霖的臂彎里,背對輕霖,落在床板上。輕霖鎖住笙月四肢,又快速扯過單薄錦被蓋上。
“阿怨,我的腳已經很累了,可經不起你那一腳。”輕霖用閑著的右手把上笙月的手腕,眉頭瞬間擰成一團,臉色沉寂,渾身溢出逼人的寒意,不自覺地箍緊笙月,“一月未見,你就這么照顧自己嗎?”難怪她剛才沒有反抗掙扎,她根本就沒有多余的內力去掙脫。
笙月被圈的難受,禁不住“唔”了一聲。
“輕霖,我熱,你松開!”笙月耳根發紅,臉頰紅熱,身后的人讓她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她這一月來偶爾會想到這個人和他特有的氣息,所以明知房里的人是他,她還是進來了。
輕霖聞聲松開一些,將笙月扳過來面對著他,伸手撫上笙月的眉眼額頭,一雙眸子流露出心疼之色。他自從豫州回到倉黎后,便開始想念她,但因三州事務他一直不得抽出身來,直到一日前才快馬趕來接人,他沒有想到自己是如此想要見到她,更沒有想到再見時她已變得這般虛弱了。
笙月揮手打開輕霖的手,想要掙脫這讓人沉淪的容顏和聲音。
“你老實些,明早還要趕路,早些睡下。我也行了一日一夜,實在困乏得緊。”輕霖將笙月的頭按在他的胸膛,閉上了眼睛。
笙月動了幾下,放棄了掙脫,卻一直難以入睡,直到子時過半,才生了倦意睡著。
次日卯時,炎曦來叫醒笙月。笙月醒來身邊已沒了人,長舒一口氣。
“少主怎么和衣睡了?”炎曦笑道,遞過去玉梳。
笙月接過,梳理了長發。
“炎曦,我沒封靈力時是不是像變了個人?”
炎曦愣了一下,微微笑道:“少主是變了,變得可愛近人了些。”
笙月蹙眉,心下了然。她要疏遠輕霖,就得有能力才行,要有能力就得解了封術,解了封術她還能把持住自己嗎?龐雜將攪擾著她,使她無意間忘掉出世的目的。
笙月洗漱好下了樓,安晴已在樓下,五人用了早膳后就上了各自馬車。
安晴一上馬車,阿英就開口道:“翁主,今早的飯菜做的如此差,肯定是那廚子在搗鬼了,您和少主都不吩咐重做,可是就此算了?”
“阿英,有人故意不讓少主多用早膳,即便重做還是一樣。走吧。”安晴微微笑道。
阿英明白似的點點頭,命小廝打馬。
笙月掀開車簾,身子僵住,又是輕霖!突然笙月卻被輕霖硬拽進去,一個趔趄側臉撞上了輕霖的胸膛,身子隨即被輕霖環扣住。笙月悶哼一聲怒視輕霖。
“少主?”炎曦、炎玥挑開車簾向里看去,被二人的親密姿勢驚呆了雙眼,連忙轉過身去,落下車簾。
輕霖嘴角上揚,伸手輕輕地攏了攏笙月的散發,“阿怨,我知道你喜歡親近我,但你早膳用得不多,我給你熬了碗粥,你先坐起來吃些。”
笙月聽言頓時火大,猛地從輕霖懷中掙開,輕霖順勢松了手。什么叫她喜歡親近他?明明是他纏著她好嗎!再者難怪剛才的飯菜不是咸就是淡的,果然是他搞的鬼。
“輕霖,你……”
“阿怨,一大早的,氣壞了身子可不好。”輕霖坐直身子,打開小木桌上的食盒,取出一碗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粥。
炎曦、炎玥聽到對話又聞到如此濃香的粥味不禁汗顏無語,對視一眼笑著無奈地搖了搖頭。
“乖,張嘴!”輕霖舀了一勺輕輕吹了吹,送到笙月嘴邊。笙月白了他一眼,縮到一角,不理會他。
“阿怨,你定要我親口為你嗎?”輕霖將勺子收回,放到碗中,戲謔地看著笙月,故意在“親口”二字上加了重音。
笙月抬頭怒視輕霖,緩緩移動坐了過去,伸出雙手,“我自己來。”
輕霖忽視笙月白皙的雙手,又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笙月嘴邊,“你身子不好,還是我親自來吧!”
笙月看了輕霖一會兒,閉上眼咬咬牙,張開嘴吃了下去。
輕霖“呵呵”一笑,一月來的疲憊盡消。
笙月用完粥眼皮沉重被輕霖拉入懷中睡了過去。輕霖輕輕撫上笙月的面頰,取下脖頸間的冰片為笙月戴上后,輕拍了幾下笙月的肩膀,倚著車壁合上了眼簾。一開始的故意接近查探到如今忍不住想要疼愛的沖動,如果那個人不是懷中的女子,他將不得不違背對十三年前那個人的承諾了。
智者,勇者,強者,如知己;率性而真者,可遇不可求。
將近午時過半,車隊停了下來,笙月翻動身子醒來,見自己雙手正摟住輕霖的腰,臉頰染上紅暈,迅速縮回了手,身子退開輕霖。
輕霖動了動,揉揉眉間,“你醒了,睡得可好?”
笙月下意識地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
輕霖看著笙月不愿承認的模樣頓覺有趣,笑出聲來。
“你醒的正是時候,也該用午膳了。”
馬車外,一人飛身而至,炎曦二人迅速擋在前面,“何人?”
輕霖微微挑開車簾,將早上的食盒放到車轅上:“二位不必驚慌,是本主的人。流諾,送過來!”炎曦二人慢慢退開。來人上前放下帶來的食盒,取走早上的食盒又飛身離開。
“二位也快去用些飯食吧,你們少主這里有本主就夠了。”輕霖拿過食盒打開將飯菜擺上,笙月一直瞠目看著輕霖行云流水般的動作,很是驚訝。
炎曦二人停留一會兒見笙月并無吩咐便退下了。
輕霖輕彈了笙月的腦門,“我的人便是你的人,日后你隨意使喚,我只求你照顧好自己。”
笙月吃痛回神,捂上額頭,白了輕霖一眼。
“坐過來吃些吧。”
笙月摸摸肚子,坐了過去。輕霖不時地為笙月夾菜,眉頭卻一直蹙著,偶爾淡淡地笑笑。
一頓飯吃的笙月很是郁悶,飯后盤腿坐在席面上雙手支著下巴,背對輕霖面朝車壁。
輕霖收了碗筷,掀開馬車簾子通風透氣,自已坐在一邊取出墨白玉棋安靜地下棋。
車隊緩行一個時辰后,笙月扭頭看向輕霖又迅速扭回來,覺得他安靜得有些異常。
輕霖繼續下棋,不理會笙月的小動作。
又是半個時辰,笙月反復瞧了輕霖三次,最后轉過身來,沒好氣地道:“你什么時候走?”
“去哪?”輕霖嘴角上揚,隨意應道。
“當然是離開我的馬車去你該去的地方啊。”笙月挑眉道,微揚著臉。
“你在的地方就是我該去的地方,不用離開了。”輕霖落下一粒白子,笑著看向笙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