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終于到來了。
正與雅涵溜街的冬梅被東哥急電招回了茶樓。她推開密室暗門,驚見屋里除東哥外,菲菲姐也赫然在座。自交友行動開始,東哥秘囑絕對保密,菲菲及茶樓一干人均不明就里。此時,這個女人突然現身,冬梅旋即感到事態有變。
“來啦,辛苦你了。”菲菲一反敵視的常態,主動起身恭迎。她滿臉堆笑,握住冬梅的手噓寒問暖,冬梅一時竟無所適從。
“戲演得不錯,我很滿意。”三人坐定后,東哥對冬梅說。
冬梅苦笑著搖搖頭。
“那個肥豬頭被你徹底玩懵了。昨天他對我發誓說,非你不娶。”
“你說莫哥?”
“嗯。”他點點頭,“你以為我真讓你和他談情說愛?”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菲菲忿忿插嘴道。
“本來想過段時間再給你說說清楚,可出了點小狀況——”
“什么狀況?”冬梅忙問。
“不不,沒啥……”意識到說漏嘴,他忙打住話頭。這事非同小可,他決不能讓冬梅知情——
近日,茶樓忽現幾名不速之客,生性狡黠的東哥即刻感到來者不善。混走江湖多年,他倒也練就一套辨人識物的本事。正是憑借這種超強的辨識力,他一次次擺脫危機,逢兇化吉。那晚,出手相助危困中的冬梅,一來是江湖義氣使然,再有是他特別看中姑娘別具一種純真與聰穎的氣質。“日后必會派上用場。”他當初那么想,而現實也恰如其所愿——冬梅一出馬,那姓莫的便乖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這是菲菲以及她手下那幫玩世油滑的吧妹們所不可企及的。本來,好戲漸入佳境,一切盡在掌控,只待擇日宰殺網中獵物。哪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下打亂他業已布設好的戲路。預感危機迫近,他一度想知險而退,溜之大吉。可行將到嘴的肥肉極具誘惑力,令他欲罷不能。再三思量后,他決定冒險一搏。
“……開酒吧是我的本行,不過有機會呢…也順便玩點感情游戲。就像你現在所做的那樣,的目就是……”他一板正經地將他的謀劃和盤托出。
冬梅凝神諦聽。一如先前所料,交友是假,情騙為真。而當明曉自己在此騙局中,并非僅是個誘托的角色,還將直接參與謀騙時,她不禁心驚色變,暗暗叫苦。
“這是犯罪,”她想,“不能干。”
“咋地啦,冬梅?”他敏銳覺察出她的異變。
“沒……沒啥,我…我在聽吶。”
“想當縮頭烏龜,對吧?”他逼視著她,神色煞人。
“我……”冬梅囁嚅雙唇,欲言又止。
“關鍵時候拆臺,什么玩意。”他騰地站起身,臉色鐵青怒容滿面,在窄屋里來回踱步,“怪我看錯人了。好吧,不干就滾蛋。”
冬梅十分驚愕地看著他。她從未見過東哥如此盛怒,一下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同流合污?兇多吉少,恐有牢獄之災。斷然拒絕?勢將情義兩斷,又于心何忍。曾以為自可出污泥而不染,現在想來那是何等幼稚可笑。正所謂人在江湖不由己,是非恩怨幾人清啊。
“阿梅,”菲菲湊上前來,說:“其實沒啥好怕的。以前我玩過幾單,啥事沒有,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她握住冬梅的手說:“不就打個電話配合一下嘛,忒簡單。”
說得輕巧,哪有那么簡單。冬梅垂下頭,六神無主,“我該咋辦呀?”
“……東哥是干這個的行家,從沒失過手。”菲菲如數家珍般介紹起他的非凡往事,末了說:“他比你我高明一萬倍……”
“嗯,這倒不假,”冬梅暗自思忖,“東哥精于此道,沒準真能滑過去。”她的心理防線開始松動,“這樣的話,欠東哥的情也可一筆勾銷了。”僥幸與報恩的愚念,終于迫使她就范。
“東哥,我聽你的。”
“不必勉強,哥我不會責怪你。”他聞言止步,余怒未消。
“我干。”
他忙坐回原位,盯看著冬梅,半響才點點頭說:“好樣的,夠義氣。”他溜一眼菲菲,后者即報以會心一笑。
“不過,有個問題……”
“啥?”
“那樣的話,得見他的媽媽一面……”
“是那個大學老師吧?”菲菲插嘴道,“別理她。”她轉向東哥說:“還記得我在南京干的那票嗎?眼瞅著就要得手了,偏偏冒出個啥老師,眼光毒著呢,愣把好事給攪黃了。我討厭和文化人打交道。還有露露那次——”
“少廢話,聽冬梅說說是咋回事。”
冬梅說:“平常老聽莫哥講,因交友不慎,被一些壞女人騙折了不少錢財。莫老太一怒收了財權并立下規矩:談女朋友必經老太過目并當場發個紅包表示認可。不然,誰也甭想從他身上摳出一個子兒來。可憐的莫哥平時兜里就剩點零花錢了。”
“嗬,可真夠霸道的呀。”東哥笑語。
“那…見還是不見?”
“見!”稍作考慮,他果斷決定,“相信你會順利過關的。不過,得讓菲菲教上你幾招。”
一大早,老莫的母親早早去了趟超市,買回一大兜雞鴨魚肉、時鮮果蔬,預備招待來訪的冬梅姑娘。以往,登門求見者不少,可如此隆重接待,在莫家尚屬首次。這緣于兒子平日對冬梅的贊不絕口,更有她求學無門、被迫離家的坎坷經歷,讓莫母頗生惻隱之心。人未謀面,倒先有了幾分好感。
“除了年齡差距大點,別的嘛……各具優劣。”莫母權衡再三,對今天的見面充滿期待。
她來到臥室,拉開立柜抽屜,從里摸出一個裝有166元現金的紅包揣入衣兜。“66大順,可一點都不順啊。”她搖頭自語,“真急煞老身呦。”
等不多時,老莫引領著冬梅進了家門。
“伯母,打擾啦。”冬梅彬彬有禮地打個招呼,雙手敬上一箱老年專用核桃乳。
“哪里,哪里,客氣,客氣。”莫母笑納,忙著讓座沏茶。
末了,她在兩后生對面落座,邊寒暄客套邊打量冬梅,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聽說冬梅姑娘有個未圓的大學夢?”
“是的。可家里太窮,也就死了心。”冬梅從容作答,沒半點拘謹。這得感謝菲菲姐昨夜的面授親傳,使她信心大增。“我是奉命行事,并非真來相親。”有此潛意識,她何懼之有。
“我在教育界頗有些人脈,如果你想舊夢重圓的話,我倒可助你一臂之力。”
冬梅眼前一亮,正想問個所以,隨即意識到來此的使命和角色,眼神又暗淡了下來,“荒廢太久,不想再考慮了。”
“噢……也好。”莫母笑容依舊,“現如今,自學同樣可以成才。所謂行行出狀元嘛。”
冬梅苦澀一笑,心想,到死我也想上大學。
“你和我兒子相處的時間并不長,是吧?”莫母話鋒一轉,切入了正題。
“是的。”冬梅脧一眼老莫,說:“但我們彼此相處得很融洽。”
老莫咧嘴一笑,母雞啄食般連連點頭。
“那你對他的看法如何?”
“誠實善良,為人厚道……”冬梅不假思索,脫口道來,“責任心強,工作認真,善解人意……”她娓娓而談,夸贊之詞溢于言表。老莫聽得喜洋洋、飄飄然。
莫母默默聽著,笑容漸消,眉頭微蹙。冬梅瞥見,情知不妙,忙收住了口。
“你對他的評價蠻高嘛。”莫母面無表情地說。
“嗯……我喜歡老實人。”冬梅的聲量降低不少。
“要說這人太老實呀,也好也不好。俗話說,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這年頭,吃虧的都是老實人。你說對嗎,冬梅姑娘?”
“這…呃……”冬梅一時語塞,心想菲菲姐咋沒說到這點。
“聽說,你和雙親失聯很久了,這婚姻大事莫非要自作主張?”
冬梅心頭咯噔一緊,“人家根本不按菲菲姐的套路出牌。”她竭力保持鎮定,小聲說:“有…有幾個親戚會為我做…主……”
“是你的表哥吧。他能代替你的父母嗎?”
“嗯。”
“錯,我看不能。”莫母神色頓變,雙眼直視著她,“終身大事,豈可兒戲?”稍停,又說:“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見見令尊,不知冬梅姑娘意下如何?”
“呃……”冬梅頭腦發懵,低下頭再也無法言對了。
一旁干坐賠笑的老莫這時終于看出女友的窘迫,忙說:“媽,瞧您。冬梅頭一次來咱家,少問點行不行呀?”
“哦……對,對。”老人略顯歉意,“瞧我這急脾氣,啰里啰嗦的。還望冬梅姑娘海涵。”
“沒關系。”冬梅很不自然地笑笑,“再問下去非露餡不可。”
接下來的閑聊要輕松得多,冬梅佯作笑臉,曲意逢迎莫母,只想博取對方好感,以便拿到那該死的紅包。
然而,她打錯了如意算盤。這莫老太何許人?乃滿腹經綸,資閱厚重的老學者是也。啥心理學、行為學、社會學等那叫一個精熟。莫道你一個初出茅廬的黃毛丫頭,即或那等世故人精也休想欺瞞得了她。短短幾問,老講師便窺見些許端倪:眼神游離,滿腹心事,言非本意。
“就像個犯錯的學生被人教唆后,滿口虛偽之詞,企圖蒙混過關。”莫母據此推斷,“背后似有隱情,還須從長計議。”
不覺中已時近晌午,莫母抬腕看表,“喲,該準備午飯了。”
老莫和冬梅的視線同時射向老人。
老太太視而不見,起身說道:“冬梅呀,你隨便坐,呆會兒嘗嘗我的手藝。”
冬梅忙站起來,“要我幫忙嗎?”
“不用,你們聊吧。”莫母轉身去了廚房。
看著老人離開的背影,冬梅失望至極。
老莫湊近她耳邊,輕聲說:“別介意,我媽就好疑神疑鬼。下次再來保準沒錯。嘿嘿……”
她扭頭看著這張傻乎乎的肥臉。下次?哪還有下次啊。看來,只好使出菲菲姐教授的殺手锏了。
“附近有電影院嗎?”她冷冷問道。
“……?”
“我想看電影。”
影廳午場冷冷清清,觀者寥寥。借著放映機投射銀幕的強光束,坐在后排角落的冬梅,隱約可辨場內稀稀落落散坐著五、六對情侶模樣的頭影。開映不久,原先端坐著的男女便肆無忌憚地撕摟成一團,動作尺度驚人。黑沉沉的大廳里蕩漾著一股奇異迷醉的氣旋,即使是感情淳樸的姑娘一旦卷入也容易失去自持。
“……帶他去看個午場,給他灌點迷魂湯,保準他服服帖帖……”菲菲姐的秘傳言猶在耳。對這種靠色誘來換取某種承諾的損招,冬梅彼時極為反感,不敢茍同。可眼下,紅包既失,她別無選擇了。
表面上正襟危坐的冬梅,內心卻大不平靜。“我將變成個壞女人,”她悲哀地想,“從此不再純潔了。”她無法想象,初次與異性肢體觸碰,竟在這種場合,為了那種目的,和一個討厭的男人。
相較于精明的老講師,對付身邊這個蠢貨應該不難。“只要把握好分寸,”冬梅盤算著,“既要成事又不可讓他太占了便宜。”她不時瞥一眼老莫,靜待他隨時可能神來的咸豬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老莫目不斜視,專注觀影。顯然,現場狎昵辣眼的氛圍對他毫無刺激作用。
“真是個木腦殼子,”她暗暗怪怨,又奈何不得,只好耐心靜候。影片放映過半,他仍然沒有任何非分之舉。
“他沒個和膽量。”估摸著快要終場了,她暗暗著急起來,“再不動手,可就誤事啦。”。想至此,她牙一咬,心一橫,主動行事了。只見她將手輕輕撘他的手背上,頭靠向了他的肩膀。
沉浸于劇情的老莫被嚇了一跳。他先是詫異地看著她,旋即明白過來,捉住她的手忘情地揉捏起來,接著,又展臂將她攬入懷中,撅起嘴在她的秀發、頸項間來回廝磨,就像那些情侶的動作一樣。少女肌體散發出的縷縷馨香,令他亢奮陶醉,熱血盈身。
冬梅蹙額結眉,渾身直冒雞皮疙瘩。她極力抑制住內心的厭惡感,聽任他的放肆舉動。當他伸手想要觸碰她的胸部時,被她抬手攔住。
“莫哥,你真的愛我嗎?”她柔聲輕語。
“絕無…二心……”他的聲音發顫。
“唉,可惜伯母不喜歡我。”
“為啥?”
“沒給紅包呀,分明是不信任我嘛。”
“嗨,紅包有啥稀奇。我的事我做主!”
“真的?”
老莫抓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上,鄭重起誓:“誰敢阻攔我們相好,我翻臉不認人!”
“嗯,這才像個男子漢嘛!”她粲然一笑,頗有深意地說:“這下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