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巧成拙!”
在密室里,聽完冬梅的莫家之行,東哥猛然意識到犯了個大錯——不該讓菲菲給冬梅傳授那些所謂的技巧。失去真實自我的冬梅,豈能不被莫老太看穿?
“唉,假作真來真也假啊。”他嘆悔不迭。。
冬梅說:“東哥,我再去一趟,那紅包我一定——”
“算啦,”他一擺手打斷她,“沒時間了。”
菲菲搶白道:“我怎么說來著,這文化人就是心眼多——”
東哥瞪了她一眼,嚇得她趕緊閉口。
“好在及時補救,你確認那豬頭會聽話?”
冬梅點點頭,“差不多吧。”
“那好,開始行動!”他的目光頓現銳利,“把你的手機給我。”冬梅不解其意,稍顯猶豫。他接過冬梅遞來的手機順手交給菲菲,又從褲兜里摸出另一部手機在她眼前晃了晃,說:“黔北號段的,用它和我保持聯絡。從明兒起,你不用來茶樓上班了。呆在屋里,中斷和外界的一切聯系。你的任務是……”
“東哥,我們會成功嗎?”分工完畢,冬梅傻傻問道。雖說早做足了準備,可事到臨頭,她仍不免疑懼重重。
“相信我,絕不讓你失望。”他握拳立誓,“事成之后,你會得到一大筆錢。”
“不!我一分也不要,我只想大家平安。”
他注視著她,滿意之中又流露出幾許不解,“我會處理好。去吧,靜候佳音。”
冬梅走到門邊開了門,卻停住了腳。此刻,她強烈意識到,此一別吉兇未卜,或將后會無期。她慢慢回過身,滿含深情地凝望著那張曾使她迷戀、欽佩卻又深不可測的俊臉。
“保重,東哥。”她對他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隨著房門“咣當”一聲扣緊,東哥的笑臉立消,目光頓顯陰沉。
菲菲酸溜溜地說:“我看你的小妞心神不寧,別他媽打退堂鼓——”
“噓!”他瞪了她一眼,快步走到門邊,耳貼門縫,細聽了幾秒,確認冬梅已走遠才回身說道:“她不會。”
他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仰首吐出一團青煙,慢悠悠地說:“她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姑娘,可惜入錯了行,跟錯了人。”
嗚呼,此言不差矣。君不見有多少初涉人世的懵懂后生,誤入歧途,為賊所用。韶華之年,錦程盡毀,豈不令人欷歔嗟嘆乎。領命而去的冬梅,步入險境,又怎知恩哥對她已是情斷義絕。或許根本就不存在她所認為的那種恩與情。
“親愛的,我們咋辦?”菲菲問。
東哥猛吸了幾口煙,把余下的大半截往地上一丟,用腳板捻碎,說:“不露聲色,一切照舊,銷毀所有賬目和存貨。還有,你去訂兩張后天飛南寧的機票,錢到不到手都得閃人。”
“好的。那冬梅呢,帶她一起走嗎?”
“她留下,可以吸引警察的注意力。”
“那她死定了。”
他冷冷一笑,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大家聽天由命吧。”
到底是久混江湖的老手,東哥的嗅覺果然超群。現身茶室的那幾位生客正是警方的便衣。
數周前,據上級警情通報以及若干當事人的檢舉,轄區派出所秘密將“覓緣樓”納入了偵查視線。初步查明其涉嫌消費欺詐、制假售假等多項犯罪。抓捕前夕,一條新線索又浮出水面——團伙成員有婚戀詐騙的嫌疑,故而暫緩收網,深挖擴查,除惡務盡。
正與邪的交鋒如箭在弦,一觸即發。較量在即,雙方不約而同地將目光盯住同一個目標——老莫。
情定影院,芳心終獲,老莫自是喜不自禁,如沐愛河。他整日沉湎于甜美的遐想中,即便在工作時,腦子里也盡在想象晚上與女友聚首時的幕幕場景……
“那將是美好、溫馨、刺激的——”
他的遐思被辦公室門口突然出現的兩名陌生男子打斷了。
“你好,我們想占用你一點時間。”在出示了警官證,核實了老莫的身份后,年長一點的劉姓警官開口說道。
略感突兀的老莫下意識地點點頭。協助警方辦案是公民的義務,他并不拒推。
二人一個在不眨眼地察看老莫的表情,另一個在敏銳地觀察室內的種種。
“你常去覓緣樓,對吧?”三人坐定后,劉警官開門見山地發問。
老莫點點頭。
“請你說說茶室里的情況吧。”
對方問得很詳細,老莫亦不假思索地將所見所聞如實作答,一旁的年輕刑警在小本上做著記錄。
“你和那個叫冬梅的是什么關系?”劉警官突然改變話題。
“她是我女朋友。我們在…戀愛。”老莫并不掩飾。
“哦,是嗎?”劉警官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目光刺人地盯著老莫,“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這個,說來很巧……”老莫把兩人的相識、相戀、相愛的全過程毫無保留地做了說明。
劉警官的眼睛,象魚一樣一動不動地對準老莫,直到他確認老莫說得都是實話之后,眼珠才恢復了轉動。
“除了買點小禮物,她真的沒向你開口要錢或者借錢什么的?希望你不要隱瞞任何實情。”他雙眼逼視著老莫。
“沒有,絕對沒有。”
兩名警探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顯然,他們對實心眼的老莫所說未加懷疑。
“那好,今后請多留點心眼,如果有什么可疑情況,必須立刻告訴我們。”劉警官遞上一張名片,說:“今天的見面,不能對任何人提起,懂嗎?”
“我曉得。”老莫接過名片,頷首同意。
兩名便衣對占用他的上班時間表示歉意后起身離去了。送客回來,老莫陷入了沉思,先前那股子興奮勁兒已煙消云散。從警官的問詢中不難聽出,人家似乎是沖冬梅而來的。
“冬梅的人品無可指責。”他思前想后,對她篤信不疑。“興許是警察弄錯了,”他這樣認為,“這是個誤會,得告訴冬梅。”在他看來,戀人間不能隱瞞任何秘密。他拿起手機給她打電話,早把警方的告誡拋之腦后了。
“咦——已關機?”老莫頗感驚訝,“她可從不關機的呀?”接下來,他一有空就打。可直至臨下班,對方依舊處于關機狀態。
“莫非她……”這下,老莫真慌了神,忙撥通了東哥的電話。
“冬梅出啥事了?”老莫劈頭就問。
“你咋知道她有事?”對方反問道。
“電話打死不通,真急人。”
“哦……”東哥稍停又說:“是的,她的確碰上點麻煩。”
“什么事?”老莫的神經一下繃緊。
“電話里說不清,您下班后來面談吧。”
“不,就現在!”
掛了電話,老莫告假出門,快步來到街頭,價也不問,跳上一輛街邊候客的摩的絕塵而去。“快點!再快點!”他不斷催促。摩的風馳電掣般穿梭于車流人群中,驚現一幕真實版的極品飛摩。當他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跑進茶樓,東哥大為驚嘆:“哎喲,我的莫哥,您是飛過來的吧。”
“這邊請。”他朝一旁的菲菲悄悄使個眼色,挽住老莫手臂,一同走到露臺的茶桌前坐下。
“東哥,冬梅她……?”
“呃……是這樣的,”他顰蹙雙眉,語氣也變得沉重,“我大姨呀,就是冬梅的媽媽,給卡車撞了,可把表妹急壞了。她啥也顧不上昨晚連夜趕回老家去了。喏,走得煞急,這玩意也落下了。”他邊說邊從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機擱在桌上。
老莫抓起一看,“沒錯,是她的,難怪打不通呢。”
“那…人傷得重不重?”
“不知道,我和她失聯了。”
“出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給我打個招呼?”老莫抱怨道。
“怕給您添麻煩唄。表妹這人生性好強,啥事都自己扛著。”
“話雖這么說,可多個人就多份力嘛。”
“說的是啊。”
這時,菲菲端著兩杯熱茶款款走來。在彎腰放杯子的當口,她朝東哥微一點頭,暗示一切準備就緒。
她直起身,說:“老大,房東又來電話催咱交房租。”
“沒錢!”東哥臉一沉,“你不知道所有錢都湊給冬梅救命去了嗎。”
“人家說再不交就讓人來攆咱們走。”
東哥勃然大怒,“媽的,逼人太甚。告訴他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你嚷嚷啥呀?”菲菲粉臉慍怒,“有本事跟房東吵吵去,哼,真見鬼。”她白了他一眼,屁股一扭氣鼓鼓地走開了。
“讓您見笑了,莫哥。”他愁苦著臉說,“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呀,這可咋整呢。”
老莫深表同情,不住地勸慰他。
“嘀鈴鈴——”
就在這時,老莫的手機鈴驟響。他拿出一看,遲遲不接。
“誰打的?”東哥問。
“陌生電話,外省的。”
“哪的?”
“貴州。”
“是冬梅!”東哥脫口叫道,“快接啊。”
老莫“啊”了一聲,忙按下接聽鍵,聽筒里傳來期盼多時的心上人的甜音。“是我,是我……”他激動地站起身,雙唇發顫,“是的,是的,情況都知道了……”他邊說邊移到圍欄邊。
東哥慢慢靠向椅背,抱臂而視,嘴角掠過一絲詭譎的笑影。
約莫二十多分鐘的通話結束了,老莫回到座間坐下。
“大姨傷得咋樣?”
“不容樂觀。”老莫神色凝重,“冬梅說再不盡快手術,恐怕有生命危險。”
“那快做呀?”
“她說手頭的錢不夠,正到處籌錢。”
“差多少?”
“十來萬吧。”
“哎喲,我的媽呀,上哪兒去弄那么一大筆錢吶。”東哥愁容滿面,“我的大姨喲,你咋那么命苦呢。要有個三長兩短,叫表妹可咋活下去唷……”他哀天叫地,悲從中來,說到傷心處,眼角處竟擠出幾滴淚。
情真真,意切切,怎不叫老莫為之共鳴呢。適才與冬梅通話時,他就曾主動表示愿為她出把力,可被她婉拒了。
“愛人有難,我豈能袖手旁觀,坐視不管呢?不能!”此刻,在他心底深處驟然騰起一股熱流,強烈的責任感促使他做出了選擇:“東哥你別著急,我來想想辦法。”
魚兒終于咬鉤了,東哥心里一陣狂喜。但他不動聲色,仍顯一副愁態地看著老莫。半響,忽又擺擺手說:“那咋行呀,莫哥。這事不能花您的錢。再說……那也不是一筆小數目。不行,不行。”
“我和冬梅已定下終身,”老莫有些動情,“請別把我當外人。”
“真的?”東哥假作驚喜,“那太好了,祝賀你。”考慮少頃,他一拍桌子大聲說:“行!既然這樣,莫哥您有情,咱也有義。您先給墊上,等拿到保險賠償,連本帶息如數奉還。”
“啥息不息的,救人要緊吶。給我三天時間,行嗎?”
“這個……”東哥面露難色,“恐怕…太遲了……”
老莫想了想,說:“好吧,明晚八點茶樓見。”
“您可真是大恩人啊,叫我說什么好呢。”
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老莫蜷靠在硬邦邦的座椅里,想要閉目養神。的確,一天里亂事迭起,他疲于應付,已是身心俱疲。可車門開閉時發出的“咣當…咔嚓…”聲,及耳旁喇叭隨之響起的提示音,攪擾得他煩躁難安,欲靜不能。亂糟糟的腦子里,那個新冒出的難題不時彈出,令他尤感棘手。
——上哪兒去籌措這筆救命款呢?
照說自己的積蓄倒也足可應付,可錢攥在媽媽手里,想說服老人慷慨解囊,恐非易事。找親友借?時間緊不說,時下借錢賴賬的歪風日盛,害得人人都捂緊了錢袋。借錢,比登天還難。思來想去,他束手無策。
晚餐時,老莫幾欲向媽媽開口,可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他實在不知該從何說起。
“孩子,瞧你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莫不是遇到什么麻煩了?”莫母早看在眼里,于是主動叩問。
“是的。”老莫一股腦道出自己的苦衷和想法,然后滿懷期許地看著媽媽。
“哦,原來如此。”莫母聽罷,面露冷笑。本就對那位冬梅心存疑惑的她,此刻終有所悟:“狐貍露出尾巴來了,騙術也太老套了。”
言此,或許有人會問,莫老太非神非仙,何能獨具慧眼,明察秋毫呢?說來倒也簡單,她自有一套辨惡識騙的妙招——聽其言,觀其色,明其意,慎己行。大凡騙子行騙,騙術可萬變,唯詐錢不變。再精妙的騙局,也有漏洞可查,只需多留個心眼,多問個“為什么?”
“好吧,老娘今兒個就來揭穿騙局,”莫母想,“好好敲打一下這個不長記性的小子。”她放下筷子,慢條斯理地說:“古往今來,救人于危難,乃人之常情……”
老莫連連點頭稱是。
“然而——”她話鋒陡轉,“人心不古,偏有人利用別人的善心,專事坑蒙拐騙的勾當,讓人防不勝防……”
老莫心頭咯噔一緊,情知不妙。
“……就說冬梅吧……”莫母道出那天面見時的諸多疑點,條分縷析,欲促兒警醒。
老莫不以為然,反倒埋怨媽媽多疑,“冬梅不是那種人,我了解她。”
“你了解個鬼。”莫母火了,“那好,我問你,車禍你親眼所見?”
“沒有。”
“那你核實過當地醫院或著交警隊嗎?”
“有這個必要嗎。”老莫嘟囔著。
“怎能聽風就是雨呢,也未免太輕率了點吧。這方面,你吃的虧還少嗎?”
“那……借,行不行?”他想起東哥的說法。
“傻孩子,對騙子來說,這借或給有啥區別呢,不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呀。再比如說……”莫母列舉出多樁發生在身邊的同類騙案,曉理動情。只可惜,言諄聽藐,徒費了口舌。
“那您說,這事咋辦吧?”
“真相弄清之前,這錢不能給。”莫母態度堅決。
老莫氣呼呼地將臉扭朝一邊,不再搭理媽媽。
“唉——”莫母一聲長嘆,“怎奈親人的善言怎么也敵不過騙子的洗腦術啊。”騙徒固然可恨,然此時的莫老太更多的是感到悲哀:愛子屢屢受騙,卻好話不聽,自迷不悟,無奈其何。她搖頭起身,去到客廳,換上膠鞋,開門欲走。
“您去哪?”
“現在是廣場舞時間。”
“哪這事……”
“別急,明兒再說,為娘自有主張。”
母子倆不歡而散。莫母確有打算:改日親赴茶樓,一探虛實,找出破綻,立馬報警,讓公安收了這伙惡徒。
老莫不明母意,仍滿懷期待。次日上班時,他不斷去電央求,莫母皆不置可否。
差不多與此同時,東哥也數次來電探問籌款進展。他的答復從最初的肯定變得一次比一次含糊。臨到下班時,他終于絕望了,開始考慮該咋向東哥解釋自己的失言,以及因此將多大程度上影響與冬梅的關系。
恰在這時,冬梅突然來了電話。
“說明情況,求得諒解……”他邊想邊按下接聽鍵。
“莫哥,謝謝你……”不待老莫開口,她卻先聲致謝,“表哥全告訴我了,你的大恩大德我們全家永世不忘……”
“可是我——”
“等媽媽的傷情好點,我請你來老家和雙親見面,把咱倆的婚事定下來……”
“這——”
“再次謝謝你。我在貴州等你。再見,老公。”她掛了電話。
“老公?”老莫既驚又喜,“她叫我老公?”女友的寥寥數語,不啻像扎了針強心劑,他那本已心灰意冷的軀殼,霎時熱血涌動,勇氣勃發。極度亢奮下,一個絕佳妙想遽然閃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