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世界,S市,靜寧區。
位于繁華街道某處的一家銀行,電子熒幕上的數碼緩慢地向下滾動,機械人聲正在毫無感情地叫著號。
“請089號到三號窗口辦理,請091號到二號窗口辦理...”
秋蝶看著放在膝蓋上的打印單,沒有盯著電子熒幕看,而是反復摩挲著手里的一張銀行卡。
細膩的指腹在卡面的金屬編號的凸起上來回擦過,最后落到卡緣的弧形角,指甲不自覺地掰弄著卡面,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
不知道等了多久,在服務窗口另一側的那扇磨砂玻璃門緩緩推開,走出一位身著黑色職業套裝的女子,她帶著白色的緞面手套,雙手交疊在小腹,整個人看起來溫文爾雅。
女子和秋蝶打了個照面,“您就是秋蝶女士吧?”
在得到對方肯定的回答之后,女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恭敬道,“女士里面請。”
兩人走過玻璃門,邁入了一條略顯昏暗的走廊,腳下鋪著方形的銀白色瓷磚,不斷地向前延伸。
“主管花銀轉換部門的系統A任期結束,已經做好了報廢處理,原本這項工作應該交給同為雙系統的B來接手,但出了一點小意外,無法在游戲中正常為您辦理,只能勞煩您今天跑一趟了。”
女子介紹說自己是UNO臨時調換過來的部門經理,并向秋蝶表達的歉意,“浪費了您的時間,對此我深感抱歉。”
還未等秋蝶接話,經理抬起一雙狐貍眼,囂張的眼線上挑著,紅唇嫵媚,又加了一句,“何況浪費的還是您的游戲時間。”
秋蝶不自在地挪開目光,“沒關系,請盡快吧。”
經理微微一笑,從兜中掏出鑰匙,開門的時候秋蝶環顧四周,發覺這條走廊大有深意。
走廊沒有燈,兩側的墻壁上每隔五米左右就貼有一幅掛畫,在每幅畫的正上方配有一盞小型的白熾燈,似乎只是單純地用來展示其下的畫布。
但光線調得很暗,以至于整條走廊都泛著一種奇異的深紫色,在銀白瓷磚的反射下,僅有的光線也被空氣中漂浮的顆粒吞噬,能見度極低。
秋蝶瞇起眸子,想要盡力看清掛畫上的內容。
她記得剛進門的時候,左手的第一幅畫是一家咖啡館,右手第二幅是一輛從懸崖上沖出的公交車,接下來第三幅就是一條干涸的河谷,現在在他們面前的則是一所廢棄學校。
再后面的畫就有點看不清楚了,借著頂上的燈光,依稀能看到畫面的中央有一座高聳入云的尖頭塔。
“秋蝶女士。”
經理的話打斷了秋蝶的張望,她回頭的時候,不想正對上了經理那雙勾人的眸子,此時烏黑的瞳仁里閃爍著一絲挑釁的光輝。
“您的弟弟,是快要高考了吧?”
秋蝶感到心臟漏跳了一拍,她攥緊了手中的銀行卡。
“你這是什么意思?”
經理看到她這幅神情,忽地收斂了幾分咄咄逼人,直言說,“您的弟弟有進入游戲的前兆,還請您密切關注。”
銀行門口花壇。
“呀!咪咪你真漂亮!”
幾個相約出街游玩的小女生對著一只英短藍貓一頓狂拍,尖叫連連。
陽光正好,綢緞一樣的光線穿過花叢,打在貓身上,將他那身銀藍色的毛發照得發亮。
舂君禮貌性地仰起頭配合了十余秒,接著就從花壇上一躍而下,撒腿就跑。
其中一個女孩子說,“它帶著項圈,應該是有主人的吧?”
其他人附和道,“不清楚,但它長得真的好俊俏。”
“單身久了,看一只貓都覺得眉清目秀。”
舂君回到了【自動化摩托】上,看著街道對面的小區樓房,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也是糊涂了,怎么就把人獸轉換系統的事忘得一干二凈了呢?
主宰交給他支配的系統遠不如A,只能在UNO中起作用,他方才騎摩托的時候還好好的,一登出游戲,就差點在街上被一輛迎面而來的大卡車撞死!
UNO世界和現實的交界處并不清晰,可以說就在一念之間。
UNO系統邀請的玩家大多都能夠明確內心的欲望,又或是野心蓬勃并愿意為此付出一切代價的人。
對于這些人來說,加入游戲就是為了贏得自己想要的一切,而為了支持這樣的方針,UNO更是將銀行系統和花銀合并,只要綁定所有身份信息,就能完成花銀和現實貨幣的轉換。
你攻略的副本越多,實現自己愿望的可能性就越大,這樣說來,現實和游戲又能有多大的區別呢?
相比起摸爬滾打也無法翻身的現實,UNO簡直就是天堂。
舂君抬起一只爪子,按下車笛,嚇跑了停在摩托車后視鏡上兩只白白胖胖的鴿子。
一窗之隔的便利店內,秋蝶被這突如其來的鳴笛驚到,懷里抱著的茶葉罐晃了晃,傳來悅耳催眠的“沙沙”聲。
她從銀行里出來就急著往家趕,因為醫院已經批準了父親回家過周末,她副本剛好結束,就想著回家看看。
之前她也總是一有空就趕去醫院,但次次都被護士拒之門外,說母親帶著父親出去散步了,而她那段時間忙著準備內測,帶隊里的新人訓練,就只好灰頭土臉地回游戲去了。
她原以為,是父母不想見到自己,但轉念又想,有這種想法的怕是只會是母親。
成年之后,秋蝶與這個家庭的連接沒有斷絕,完全歸功于不偏心的父親。
在高考結束的雨夜,她本想重歸游戲,再也不回來了。
直到父親在餐桌上無意提及,“閨女啊,明天陪爸去趟廟里吧,你高考那幾天,爸替你求了文殊菩薩,考上了你陪爸去謝謝人家。”
那天從廟里出來,父親給她買了一袋菜包,和她邊走邊吃,并肩回家。
自小在家人面前小心翼翼的孩子,突然被允許放下戒備,可以好好地當一個孩子了。
至于茶葉里包含了多少孝心,應該也只有秋蝶自己心里知道。
“姐。”
結賬的時候,當她久違地接起弟弟的電話,還感到有些意外。
“姐,”弟弟的聲音壓得很低,似乎是在躲著誰,“有件事,媽不讓說,我這周可算是偷到手機了,就趕緊來告訴你一聲。”
“爸走了。”
秋蝶手上掃二維碼的動作一滯。
“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了,媽讓瞞著你,說這樣...你就能每個月多往家里寄點醫藥費了。”
女孩子從便利店里失魂落魄地奔出來的時候,沒注意到那輛停放了多時的摩托旁,站著一個身量修長的黑色身影。
“有屁快放。”
舂君從后視鏡中盯著系統B,但這句沒禮貌的問候在他嘴里也只是一聲“喵喵”,他根本不相信系統B能自帶翻譯,否則兩人是徹底沒法交流了。
“真沒禮貌。”男人回敬了他。
你TM還真帶了。
“投靠了主宰之后,日子不好過吧。”
舂君在摩托坐墊上蹲下身子,依舊是背對著他,“管的著么?”
“我就知道你在怨系統A,”男人在這個炎炎夏日仍然裹著厚重的皮衣,把半張臉都藏在了帽沿下,“但有些事情也情非她所愿。”
“我和A本就是雙系統,分別管理UNO的不同分區,當初的設定就是不會互相覆蓋。”
系統B頓了頓,“但我們被創造的最初,引導系統不完善,以至于現在系統A崩盤損壞,我的訪問權限也受到了限制,和一塊廢鐵沒差別了。”
“小貓。”
舂君側過一邊的耳朵,耳朵尖上的聰明毛微微一顫,至少看起來是在認真聽講。
“我代替系統A來給你道歉,我好像已經說過很多次這種話了,但我還是要和現在的你重申,我們永遠沒有惡意。”
“這一次沒有,上一次也沒有。”
舂君回頭,原本琥珀色的眼眸盯著男人,臉上看不出任何屬于人類的情緒。
“又是這樣的開頭,”男人自嘲般的拿出了揣在兜里的東西,“人獸轉換系統的第一代失敗品,說不了話,但我覺得你應該夠用了。”
陽光像是個被打攪了午睡的孩童,氣鼓鼓地收起了笑容,縮進了棉花糖狀的云層被褥里。
秋蝶關上那扇熟悉的防盜門,踉踉蹌蹌地下樓,無視了門后來自母親撕心裂肺的謾罵。
她摘下耳朵里的對講機,握在了早就被汗水浸濕的手心里。
不能讓他聽到,有關于這個破舊不堪的家的任何。
那都是應該被她就著那頓飯咽下,爛在肚子里的東西。
走出樓道的時候,秋蝶驚訝地望著突然陰沉下來的天,視線在恍惚間下移。
道路旁還是那輛紅藍白相間的摩托車,但這一次旁邊斜靠著一個提著頭盔的黑發少年。
“你是從外星來的么?”她慌忙著擦去淚水,打趣地問道。
舂君碧綠色的眼眸一眨,夏日燥熱的風吹起了他額角的碎發,只見他雙眸微瞇,樹影恰恰倒映在他眼中的那汪清泉里。
我只是覺得你會需要我,所以我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