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我們相識不久后,有一次閑聊時聊到了彼此的愛好,當時她說了幾項,但是只有在提到舞蹈的時候,我發現她的眼神里有了不一樣的光彩,甚至整個人都顯得更加容光煥發起來。雖然不知道那時是不是我的錯覺,但她對舞蹈的喜愛卻是可以確定的。可惜我卻一直沒有機會親眼去看她的演出,只好在心中幻想在舞臺上的她,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人。
當我們又擠在一起看電視時,電視里正好播放到了一檔綜藝節目,節目里的嘉賓恰好正在展示舞蹈才藝。我見她看得入神,我也專心看了起來。只見這是一段中國舞,畫面中的舞者妝容清麗,身姿婀娜,伴隨著樂曲翩翩起舞,加上舞臺的光影,猶如一幅潑墨山水畫。而臺上的舞者眉目間竟然和小青有幾分相似,讓我不由得想起來那年在古鎮時,小青也是如此打扮,那時光仿佛永遠刻在了我的心中。忽然小青在我耳旁問:“好看嗎?”我正看得入神,便隨口回答道:“好看!”片刻之后,感到有一道凌厲的目光向我射來,我頓感剛才的回答不妥,忙試圖挽救:“好看是好看,但還是比你差了一些,要是你在臺上,那就完美了。”她撇撇嘴,說道:“就知道油嘴滑舌,對了,我問你,你是不是從來沒有看過我上臺跳舞啊?”我仔細回憶一番,答道:“確實是沒有,上次是因為公司有急事,上上次那組織方不讓校外的人進去看,再上次是因為我還在國外,再再上次是……“她打斷我:”別回憶了,再再上次你還不認識我,對吧?“我尷尬地撓撓頭,說:“確實是,說來也太遺憾了,認識這么久居然一次你表演都沒有現場看過。“她睜著大眼睛慢慢靠近我,說:”那你想看嗎?“我毫不猶豫的回答:”當然想看了。“她又追問:”有多想?“我想了想,一時想不出什么夸張卻又不是太過夸張的詞,只好說:”特別想。“她輕輕一笑,說:“那你這次有機會了。”我頓時激動起來:“什么機會?說說看?”她輕聲說:“我突然想起來,再過幾天我們有一個期末晚會,我會跳一支舞,邀請你來看,好嗎?“我起初十分開心,但琢磨了一下,又有些不滿,問她:”你們的晚會排練了應該很久了吧?你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過,要不是今天提起來,你是不是都不想讓我去看?“她裝出一幅可憐兮兮的樣子說:”我想讓你來看啊,其實一開始我就想告訴你了,但后來排練一直不順利,等最終確定下來節目之后,我又想著給你個驚喜,所以一直沒有說。不過我終于還是沒忍住,提前告訴你了。你沒生氣吧?“開玩笑,我怎么會生她的氣?除非……算了,我根本想不出什么情況下我才會對她生氣,還是先考慮晚會的事吧,于是我繼續激動地說:“我當然沒生氣,對了,晚會是哪天?幾點開始?你是第幾個節目?會場大不大?我要不要帶長焦鏡頭?會場燈光怎么樣?……”她的眼睛越睜越大,終于忍不住打斷了我:“你怎么那么多問題啊?我現在知道的只有時間地點,還有我的出場順序,至于其他問題,可能要靠你自己去探索了。”我拍拍胸脯:“沒問題,這次我一定給你拍出一套最好看的舞臺寫真。”
正式演出的前一天,我特地請了假去看她彩排,以便提前熟悉舞臺的位置和燈光,計劃好如何拍攝。當我來到了現場之后,只見熙熙攘攘,人聲鼎沸,但舞臺上則空蕩蕩的,顯然彩排尚未開始,大家有的在溝通流程細節,有的在抓緊時間苦練節目。我在場中轉了兩圈,并未見到小青的身影,只好拿起手機給她發去信息詢問她的位置。過了許久才收到她的回信:“抱歉,我現在在化妝間化妝,剛剛簡單練了一下,手機不在身邊。你來化妝間找我吧。”我四處打聽,七拐八拐才找到后臺的化妝間,然而這屋子里也是摩肩接踵,加上演員們帶妝之后的樣貌與平時差別甚大,我竟然一下子找不到小青在哪里。在目光來來回回看了幾遍之后,才牢牢鎖定了那雙熟悉的大眼睛,只見她笑著對我眨眨眼睛,我快步擠了過去到她的身邊。只見她今天云髻高聳,明珠環佩,娥眉粉黛,水袖長裙,宛如畫中仙子,仿佛彈琵琶的飛天,又似奔明月的嫦娥。她看向我,笑著問:“我今天好看嗎?“我用力點點頭,心中閃過許多譽美之詞,卻一時不知用哪個更好。她沒有再追問下去,回過頭對著鏡子仔細檢查,忽然說道:“有沒有覺得今天的眉毛畫的有一點太淡了?“我湊過去仔細看了看,點頭道:”確實有一點。“但由于今天只是彩排,化妝師很少,此刻也都忙得不可開交。我找了一圈并沒有找到空閑的人手,只好回來匯報:”大小姐,這會兒實在沒什么人手了,反正只是彩排,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看的。“她突然瞇眼看向我,開口道:”要不你來幫我畫一下?“我聽后雙手亂搖:”不行不行,我干不了這個活兒。你自己畫一下可以嗎?“她盯住我,用她那溫柔的聲音說:”你就幫我畫一下吧,就像你平時做模型時畫線那樣。“我一陣慌張:”你知道我在做模型啊?“她則說道:“我當然知道了,滿屋子都是油漆味兒。你以后想玩這些,不用躲著我,我又不怪你,也許我還能陪你一起玩。”我滿臉感激的說:“謝謝大小姐。”她沒有再理會,面朝我坐好,閉上眼睛說:“來吧,幫我畫眉。”我見無法推辭,只好硬著頭皮拿起眉筆,小心翼翼地順著她的眉線輕輕向外加長加粗了幾筆,接著退后端詳一下,發現她左邊眉毛似乎比右邊要稀疏一點點,就往左邊又輕畫一下。反復描畫后,自覺比之前效果要好,便對她說:“畫好了,你看看可以嗎?”她睜開眼,對著鏡子左右轉了轉頭,笑著說:“嗯,挺好的。沒想到你畫得這么好。”我長舒一口氣,說道:“你滿意就好,我現在手心里可都是汗。”她抓起我的手輕輕握住,沒有再多說話。
很快彩排就開始了,我挑好了最佳的拍攝位置,等待她的出場。只見音樂響起,燈光暗去,追光燈則清晰地照射出從舞臺一側出場的她的身影。隨著輕盈的舞步,她緩緩移動到了舞臺中央,接著燈光亮起,她翩翩起舞,舞臺上霧氣氤氳,而她的身姿婀娜,長袖飛舞。伴著輕柔的音樂,她的動作時而舒緩,時而鏗鏘,初時讓我感到歡快而熱烈,就像少女的情竇初開,而后又覺得如人生坎坷,一股憂傷突然襲來,似是睹物卻不見人。到了結尾處,她收住所有的動作,悄立臺上,一陣寂寥之意涌上我心頭,又似相思無用,曲終人散。看到此處,我鼻子竟有些酸,還好周圍的掌聲讓我的思緒又回到了現實,我也用力的鼓起掌來,接著也無心思再看其他的節目,趕去后臺找她去了。
一見面,她就急切地問:“你在臺下看,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兒有問題的?”我回憶了一下,說:“感覺特別好,我沒有看出來有什么問題。”她舒了口氣說:“那就好,其實有一步節奏踏得不對,我還心慌了一下。”我撓撓頭:“那可能只有你自己知道了,反正我是完全沒有看出來。”她笑嗔道:“都是你不好,我以前從來不會出錯的,但今天一想到你在,害我居然緊張起來了。”我忙賠不是:“對對對,都是我的錯。那你還需要再練一遍嗎?”她看了下時間,說:“今天太晚了,就不練了。等明天正式演出前還會有一次排練,我明天再自己多練幾遍就好了。你等我一下,我去換下衣服。”
吃過飯回到家時,夜色已經有些深了。剛進家門,忽聽她輕聲呼痛,我一下緊張起來,忙回身扶著她,問她哪里痛。她皺著眉說:“腳腕突然有一點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排練時弄得。”我趕快扶著她坐下,褪下她的鞋襪想幫她檢查一下。只見她小腳玲瓏,皮膚白皙,不由得心里一蕩。然而此時卻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我幫她按了按,問她哪里疼。她搖搖頭說:“按起來倒是不疼,但是走路的時候有一點。”我擔心的問:“那明天還能去表演嗎?如果不行,要不這次就不要去了。”她漸漸地撅起了嘴,說:“那不行,好不容易你才有機會去看我演出。”我寬慰她道:“沒關系啊,我今天已經算是看過了,照片也拍好了。”她認真說:“那不一樣的,排練和正式演出的感覺完全不同。你別管了,我休息一晚看看,應該不嚴重的。”我見拗不過她,只好說:“那我扶你去洗漱吧。”她笑道:“我還沒有到沒法走路的地步,我自己去就好了。”說著站起身來,慢慢地朝洗手間走去。我看得有些不忍,上前攙住她,對她說:“讓我扶著你吧,別說話了,這次聽我的好嗎?”她只好由我扶著,到了洗手間,她轉頭對我說:“好了,你在外面等我吧。”
我坐在沙發上,隨手拿起一本書想看,但思潮起伏,一會兒擔心她受傷,一會兒又擔心錯過她的演出,手中的書是一頁都沒有看進去。聽得洗手間門響,我又急急忙忙跑過去扶著她回到房間躺下,她看起來也有些心事重重,不過仍是勉強笑著對我說:“呆子,你不用擔心,我休息一晚就好了,不礙事的。”我看她的表情,知道情況并不像她說的那么樂觀,可我一時間也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話來,只好叮囑她別亂動傷處,輕輕退出了房間。
回到房間后,躺在床上卻仍是焦躁不安,無法安睡。思慮一番,還是決定幫她簡單處理一下,于是找出來紅花油,來到她門前低聲問:“小青,你睡了嗎?”很快房門打開,她疑惑地問:“剛準備睡,有什么事嗎?”我進去坐下,對她說:“我找了紅花油,來幫你處理一下受傷的地方吧。”她似是有點抗拒,搖頭拒絕,我則堅定地看著她,說:“你聽話,乖乖躺好,我幫你來回搓一下,很快就能好。”這時她眼中的抗拒很快化作了溫柔,依言把枕頭靠在身后半躺著,伸出受傷的腳來搭在床沿。我先是燙了熱毛巾熱敷片刻,接著往她小巧的腳踝抹上一圈紅花油,并用手用力擦拭。小青就這么看著我,忽然問道:“你覺得我這次的舞蹈怎么樣?”我答道:“很好看啊,我拍的照片每張都能當寫真了。不過到最后的時候,會感到一陣寂寞和悲傷,也不知道我的感覺對不對。”她微笑道:“你感覺沒錯,這就是我要表達的情緒。”我追問:“那這支舞是有什么樣的故事嗎?”她想了想說:“倒是沒有什么具體的故事,舞名《離人》,你聽這首詩就知道了。”
軟泥新燕青杏紅
云中錦書寄城東
魚雁無蹤憑欄嘆
離人成曲淚成空
我聽后心中一陣感慨,心中又悲又喜。悲的是從她的舞曲和詩句中傳來的陣陣憂傷,喜的則是我仍是跟她心意相通,她的情緒我總是能感同身受。思緒紛飛間,又同她談笑一陣,只聽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也許是今天的排練太累,她竟在片刻間沉沉睡去了。我幫她擦干凈了腳踝,蓋好被子,又一次退出了房間。
一夜間,我依舊輾轉反側,心緒難平,也不知是憂心還是緊張,不知到了何時才勉強睡著。第二天一早,忽然被一陣敲門聲驚醒,開門只見小青笑盈盈地站在面前,開心地對我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的腳完全好了。”說完原地轉了一圈,我慌忙上前扶著她,說:”你別亂動,小心再受傷。“她見我如此慌張,更是笑出了聲,說道:”放心吧,我自己心里有數。“我仍是將信將疑:”真的?“她輕輕推開我:”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干嘛?我一會兒就先過去化妝彩排,你晚點再去找我就好了。“我一聽有些著急:”我跟你一起去吧,你自己能行嗎?別再弄傷腳。“她認真地說:”真的不用,我過去要先化妝然后彩排,也沒空跟你說話,你自己去了也怪無聊的。等下午你再過去就好了。“我再三不肯,可是她一句”你又不聽我的話了?“我便再也無話可說,乖乖聽從。
還記得那天的晚會上,快到小青出場之時,我站好位置,手里緊緊握著相機,但是心卻不爭氣地怦怦亂跳起來,手心里盡是汗水,生怕她出場時會出什么意外。不過還好,她的表演完美無暇,在一曲終了,她悄立臺上謝幕之時,有不少觀眾們喊出了她的名字,接著便是震天的掌聲與喝彩聲。直到此時,我才如夢初醒,悄悄舒了口氣,擦了擦手心的汗水,收起相機去了后臺。等全場晚會結束,她和同學們合了影,這才換好服裝,拉著我一起回家。
我們一起并肩走在通往校園外的小路上,她開口問我:”我今天的表演如何?“我脫口而出:”太好看了,翩若游龍,宛若驚鴻,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她笑了起來:”你這幾句贊美之詞很不錯,只可惜用的人太多了,要不換幾句?“我大腦開始飛速轉動,又說道:”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她似乎仍是不滿意:”這不還是洛神賦中的句子嗎?要不再換幾句?”我又是一陣子搜腸刮肚,可一下子又想不出什么合適的詞句來,只好一邊走一邊苦思冥想。又走了一會兒,她見我仍是愁眉苦臉的樣子,似乎忍俊不禁,便想開口說話。這時的她在路燈光的映照下,耳旁的明珠閃爍著柔和的光澤,更為她的臉頰添上三分色彩,而她的身影清麗,仿佛一支清秀的蓮花,遺世而獨立。我靈光一閃,開口道:
明珠映照粉面,水袖難遮笑晏。清影若芙蕖,暗生芳澤無限。悄嘆,悄嘆,一世畫眉如愿。
這時她原本就明亮的眸子愈發明亮起來,忽然她停下腳步,拉起我的手,說道:“你陪我跳一支舞吧。”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要求弄得有些手足無措:“大小姐,你知道我不會跳舞的。”她定定看著我:“沒關系,我帶著你跳就好了。”說罷,不待我再拒絕,就將我的兩手擺好,一手搭肩,一手攬腰,輕輕地走起舞步來。沒幾下,我額頭冒出了汗,一來是生怕踩到她的腳,二來則感到似乎有路人在不停圍觀。我便對她說:“大小姐,好像有人在看我們,他們會不會覺得咱們是在發瘋?”她停下腳步,看著我說道:“不必在意旁人,只有聽不到音樂的人,才會認為跳舞的人瘋了。”接著她便緊緊貼住我,在我的臉上輕輕一吻。如今我還記得那一天雖然氣溫極低,可她的柔情卻如同冬日里的一縷暖陽,令我永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