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汶扭過頭去,打斷了秦和盯著課本繼續發呆,對他說道:“同學,可以讓我看一下你的書嗎?”
秦和明顯愣了一下,輕咦了聲“啊?”晏汶以為他沒有聽清,于是又重復了一遍,這次是聽的清楚了,他扭過頭看了看晏汶,然后扭過去向較高的一個地方看去,像是在思考著什么。晏汶因為沒有事可做,于是也盯著他,幾十秒后她忍不住笑出了聲,那是獨屬于少女的銀鈴般的笑聲,促使它搖動的風或許就是秦和那糾結良久的神情。
這笑聲仿佛使他下定了決心,他把課本推到晏汶正面前的桌子上,這次該輪到晏汶犯難了,她剛要開口提問,卻看到秦和從桌洞里摸出來一本皺巴巴的《楚辭》,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面上,它的頁面發黃,似乎已經買了很久很久,是一件古物了。
他對晏汶開口說道:“課本給你,我背其他篇目。”晏汶疑惑道:“你背過了嗎?”秦和回道:“嗯,背過了,你加油。”秦和想要比一個握拳加油的手勢,但手舉在半空中就放下了,他或許感覺與這個姑娘尚且不熟,于是便不再說話。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矛盾的事,比如:安靜的環境往往會讓人心神不寧,而有些嘈雜卻會讓人靜下心來,在自己的心田里慢慢地走、慢慢地游,好似學生時代的讀書聲。人如果一定要求一處絕對安靜的地界,那絕對會苦惱一生,比如柳宗元行至小石潭的“凄神寒骨,悄愴幽邃”,又好比蘇軾重游赤壁的“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相反,在無意義的嘈雜中,人們才能克服獨處的恐懼,去勘察自身。
秦和如此想過,但他的心此時卻安靜不下來,因為他的周圍不再只是嘈雜的無意義噪聲,還多了一個悅耳的朗讀聲,盡管它錯誤百出。但他也不想去管,因為他跟她還不熟,如果這世間出了什么問題都要他去理會的話,那他也太忙了。然而他聽到了這么一段。
“……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他用一根手指輕輕地戳了下晏汶的肩膀,“那啥,同學……”晏汶轉過了頭,一本正經地看著他,“有事嗎?還有,我叫晏汶,你可以喊我名字的。”
秦和頓時憋紅了臉,他實在不太擅長與女同學交流,“晏…汶…晏汶…同學,你好像讀錯了,中間不是還有一大段嗎?”他的音量逐漸減少,雙手擺開像是在比劃“這么大一段”。但因為緊張吧,一只手很靠前,一只手蜷縮著,反而像是在向晏汶要回什么。
晏汶向他那邊靠了靠,以便聽的更清楚,說道:“啊,是嗎?我是按照課本讀的呀?”秦和的臉更紅了,他甚至能感受到晏汶說話所帶出哈氣的溫度,他往后撤了撤身子,順便移動了下凳子,“不對吧……‘來吾道夫先路’這一句后面…應該還有‘昔三王之純粹兮’吧。”晏汶把課本移到兩張課桌的中間,往前拱了拱身體,用手指指著課本對秦和說:“你過來看看。”
秦和急忙抽出了課本,這次他要紅到耳垂了。然后把他的“古書”交給晏汶,“你先看我的,我看看課本。”過了幾秒后又說,“書你輕點翻啊,它年歲有些大了,不經造。”晏汶接過那本“古書”《楚辭》,對秦和開起了玩笑,“話說你到底背沒背過呀,秦和…同學?”等來她的沒有回復,秦和已經伏在桌子上,拿起筆,在課本上寫寫畫畫了。
那本書風化的有些嚴重,前面的書封都掉了大半,只能看見“楚辭”左上角的那一個小小的“木”字,而目錄也僅存兩三頁,根本無法找到哪一篇在哪一頁上,前面的幾頁紙很脆很脆仿佛一折就會碎掉。
晏汶有些哭笑不得,因為她不知道這本書要怎么看,看向秦和,他似乎又在奮筆疾書忙著什么,不好去打擾。于是只好觀察起眼前的這本書來,她發現書的中間夾著個嶄新的紙條,便倍加小心地翻到那個夾著紙條的地方,一個句子映入她的眼簾。
“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后來。表獨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這顯然不是一個篇目的開始,于是她翻到前一頁,找到了題目“山鬼”,旁邊有一行小字,寫的瀟灑而愜意,“即山神也,未封而得位,故曰‘鬼’耳。”第一句的下面和傍側也有相同筆跡的小字,下面的字是“若,仿佛;阿,彎曲。”傍側的字是“始于初見,止于終老,此平生所愿;但恨人壽有限,而山靈無窮,終至其一人徘徊而已。”
晏汶輕輕地吟著這句,又去看下一句,就這樣入了神。清晨的陽光挪動,撒在她柔長的發梢上,仿佛金子在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