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生物課上到一半,顧明易才被注意到。
生物老師是一個溫文爾雅的“母老虎”,喜歡一邊轉悠一邊講課。轉悠到最后一排,才發(fā)現(xiàn)此人桌上空空如也。于是——
“你書呢?聽天書嗎?半節(jié)課了,你書都還沒拿出來?我講到哪個知識點了?筆記呢?你還是高三的學生嗎?”
母老虎的“奪命連環(huán)問”劈頭蓋臉地砸在顧明易頭上,把顧明易搞懵了。二人四目相對,氣場強勢又尷尬。
“咦?”母老虎扶了扶眼鏡,才看清這人的面貌,“你有些面生啊。”
老師倒不尷尬,尷尬的是顧明易。“不好意思,您叫我回答哪一個問題呢?”
“哦,不必了。”老師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態(tài)度大轉,隨后轉悠到了別處,才說,“沒書就自己想辦法,課不能不上。”
此刻姜燼曄正在認真埋頭記筆記,那聲音霸道又無奈:“你……要不然把書挪過來一點兒,我看不清。”她緩緩抬頭,見到那張欠揍的臉,沒好氣地:“你書呢?”
“考前撕了。”“為什么撕了?”“解壓!”“既然撕了,那你為什么還來復讀?”
姜燼曄白了一眼。
哪里知道,顧家大少爺臉突然就黑了,略帶憤怒地朝她逼近。一米八六的身高,讓姜燼曄感到壓迫。她整個人幾乎后仰九十度,仰視這個“龐然大物”。此人說話的語氣卻異常平淡:“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來復讀。”
說罷,便若無其事地坐正身子,順手將生物書從姜燼曄面前拖到桌間:“聽課。”
姜燼曄:“……”
究竟,怎么一回事?
許是自覺和異性保持距離,姜燼曄在筆記本上寫著,卻實在是看不清書上的字。于是她小心翼翼地用兩手指夾住書,悄悄往回拉。一拉,看不清;再一拉,還是看不清;又一拉,嗯,這回看清了。
身旁這位呢?在姜燼曄藏不住的得意笑容下,索性將椅子往她這邊一抬、一拉、一靠。
姜燼曄原地“有絲分裂”。
正常的私人空間是小于等于四十厘米。而這,幾乎是貼著她來的。對于初一這個幾乎不怎么接觸異性的“大齡剩女”,內(nèi)心產(chǎn)生抵觸的同時,她驚了——
心跳竟然加快了。
(十四)
課間。
顧明易的困意打敗了饑餓。下課鈴一響,便栽倒在桌上。
顧明遠探頭來:“姜燼曄,中午一起吃飯嗎?”
“啊?”姜燼曄無意地壓低音量,“我……我不確定……”
不確定的是,蘇喜是否要和她一起去。這便是一件一言難盡的事情了。
想著,蘇喜就來了:“曄曄救命!快借我抄一下物理作業(yè)!”姜燼曄無可奈何地把書遞給她,笑道:“中午一塊去吃飯嗎?”
“啊?這……那個……呃…葛晶晶…”
“那算了,我不吃了。”其實她并不在意這些。她又不是真的姜燼曄。
“哎,沒辦法,她……”“不用說了,蘇蘇,我都懂。”“那……我走了?”“嗯,快去快去!抄完了記得幫我交上去,一會兒老師又該催作業(yè)了。”
顧明遠見狀:“那,要一起去吃飯嗎?”
食堂的飯又貴又難吃,關鍵是去遲了還搶不到。姜燼曄壓根不想去擠食堂。
“我沒帶飯卡,”姜燼曄編了一個謊,“胃不舒服,不想去。今天就算了吧。”
所幸顧明遠的人設不像顧明易,否則一定會和她耗到底。顧明遠很快就妥協(xié)了。
于是到了飯點,全班人蜂擁而去,目的只是搶飯。姜燼曄似個旁觀者,目瞪口呆:“太夸張了。”即使這是她親自設定的劇情需要,也未免將她震驚到。
一千五百余人一起搶飯,該是個多么壯觀的場面?
“你不去吃飯嗎?”身旁的人冷不丁來了一句。
姜燼曄詫異了一下,又立馬反應過來他為什么會在這里。外校復讀生,沒有本校的飯卡。
“不想去擠。”
言簡意賅的回答,本該會很輕松的結束這個話題,然而顧明易并不相信:“那誰……什么晶晶,你為什么不和她當面挑戰(zhàn)呢?”
姜燼曄斜瞄了一眼,說:“原來你沒有睡著。”
“廢話。”
顧明易永遠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和她…怎么個深仇大恨呢?”
“深仇大恨?!她的罪惡簡直罄竹難書!她——唉,算了,一句話講不清。”她難道和人家講,葛晶晶搶走了顧家大少爺,還逼他推她下四十層爛尾樓嗎?
顧明易沒有說話。
“那你中午吃什么呢?”她換了種語調(diào)轉移話題。
“我媽送飯來。”二人莫名又沉默了許久。
夏季暴雨說來就傾盆而下,從下雨到暴雨之間只有兩秒過渡。她扭頭望向窗外,好像完稿的那天也下了這樣的雨。“唉,什么時候才能回去。”她想。
“下雨了。”顧明易埋著頭,不知在對誰說。像無意,也像有意。她扭頭望向他,只見他淡定從容的拿出了手機,發(fā)起了微信。姜燼曄再一次被他驚到了——學校不允許帶手機,前些日子才現(xiàn)場砸手機外加通報批評過,他竟——在接到消息后提傘便走出教室。
算了,不違和就不是他顧明易了,她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不久,那人便手提一保溫盒來了。飯香、菜香、肉香,很快彌漫了教室,挑逗著她的嗅覺,刺激著她的饑餓。她悄悄往飯盒里瞧——杏鮑菇炒肉,糖醋排骨,清炒漢菜,這是個什么神仙菜譜!
她咽了口唾沫,做起了化學題。
顧明易見狀,嘲笑道:“這么香都不能動搖你。”
“顧明易你——”姜燼曄對上那人的眼波后,以出人意料的速度敗下陣來,“動搖了又怎樣?我媽又不會給我送飯來。”
“其實你若不介意,可以和我一起,就當你今天借我書的答謝了。”
沒等姜燼曄答復,顧明易已經(jīng)先入為主的從肩包里掏出一個一次性勺子來遞給她:“以前點外賣多要的,你別介意。”說著便將餐盒推到課桌中間。
姜燼曄愣了一愣,這完全不像她筆下那個自私紈绔的顧明易呀!
之后,她就身處一片感動之中。這感動,竟然是“紙片人”帶來的。她不知道穿書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那一刻,她什么都不想知道。
(十五)
補課時期終于過去了。姜燼曄也迎來穿書后的第一次考試。
石明松抱著一疊新出爐的成績單,發(fā)放到各人手里,還帶著打印機的余溫。他開始一如既往地分析成績。這次成績令他大為滿意——尤其是姜燼曄,從班排50多名,年級排名200多名,一下子“躍遷”到班排前20名,年級排名前50名!
對于石明松的夸口表揚,姜燼曄全然不理。她默默的望著成績單上年級排名升降那一欄,“上升210名,姜燼曄的成績得有多差才能差到這樣啊?”初一嘆了一口氣,想,“本知道她成績不好,考試的時候都是壓著水平做的,誰知道竟然這樣。”
她將目光上移,處在成績單頂端那個耀眼的名字,顧明易,緊接著是顧明遠。顧明遠此前一直穩(wěn)居榜首,誰知他哥一來直接超了他30分!她還沒發(fā)出贊嘆,便聽到周遭同學的竊竊私語:
“顧家也太…太牛了吧。”
“我去,713分,咱班來了個黑馬呀!”
“石明松可得享福了,清北一定是咱班的。”
姜燼曄莞爾。莞爾之后,一股不安涌上大腦:顧明易的成績竟然這么好,那他為什么還要來復讀?僅僅是蝴蝶效應嗎?
總隱約覺得,這事和她有關。
“你高考多少分呢?”姜燼曄扭頭問道。顧明易想了想:“六百……七八十吧。學校月考太簡單了,我還以為能考個滿分呢。”“顧明遠說,你的志向就是C大中文系,你都拿到錄取通知書了,為什么又轉來咱班復讀?你這成績不該被安在清北A班復讀嗎?”
“我說過我不想說——關于復讀的事。”顧明易有些惱,姜燼曄有些被驚到。“那是我自愿的,別老問。”顧明易說完就有些后悔,他沉默了一會兒,只因為她的沉默。
“好吧,其實……我只是……”
“我明白你顧明易,”姜燼曄打斷道,“其實許多復讀生都不愿重溫自己的高考,那雖不是恥,卻也不是一件光榮的事,我能理解。”
顧明易清楚的看到她的笑,愣了一愣,舒下緊張的眉頭,低下眸子點了點頭,張口,卻沒有說出話來。
“怎么了?這不像我認識的顧大少爺。”
“有嗎?”顧明易蹙眉,看著眼前這個娃娃臉女孩,她嚴肅起來的樣子,臉龐的嬰兒肥看起來像一只發(fā)了腮的小肥貓,叫人忍不住想捏兩把。
“嗯哼。”姜燼曄撲閃著眼睛,點著頭,“是什么東西讓你變得不像往常那般紈绔?”
“我以前紈绔?”顧明易瞪著眼睛,“你說清楚,我以前怎么紈绔了?是不是顧明遠跟你說什么了?”
“不是……”
顧明易忽然變得像個小孩一樣,自顧自說下去:“我就知道這小子絕對要說我壞話!還在你面前說!看我不宰了他……”
“顧明易!”姜燼曄這一下子拿出“家長”的威嚴,氣勢一下子唬住了這個幼稚鬼,“聽我說話!”
少年一激靈,立馬換了一副乖寶寶的面孔,就連眼神都變得天真無邪:“報告姜司令!顧明易已歸隊!請指示!”
“第一,你本身就很紈绔,并不是誰告訴我的,這出自于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給我的感受。第二,顧明遠是你的弟弟,兄弟之間不可以猜忌,而且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是一個會嚼舌根的人,更不可能在我這里說你的壞話。第三,你剛才那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還在我面前說你的壞話?”
“噢?”顧明易壞笑了一下,緩緩湊近,壓低聲音道,“第一次見面給你的感受?”
姜燼曄被他無形的壓迫感壓制住,本能使她向后退,無奈身后的墻角讓她毫無退路,只能就這么被他逼迫著,望著他越來越近的臉,心跳再一次加快了。
“你……你你冷靜啊……”
而顧大少爺絲毫沒有要停止的意思:“冷靜?你告訴我,什么叫紈绔?是那句‘你,過來’么?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你主動要求合影的……”
姜燼曄心跳快到了脖子根,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顧明易我告訴你……這里是教室,有監(jiān)控石明松看得到的,你……你別亂來噢!”
“怎么?你害羞了?”
“我才沒有!”
“噢,那就是怕了。”顧明易“嘖”了一聲,“讓我猜一猜,你在害怕什么?”
“顧明易你就是個瘋子。”姜燼曄急中生智,抄起一旁的書就拍他頭上,乘機從座位里逃了出來。
“我是瘋子?”顧明易笑道,“這評價,我不否認。”
姜燼曄站在一旁調(diào)整著呼吸,已經(jīng)做好了不再搭理他的打算,誰料這個瘋子冷不丁道:“臉紅成這樣,這么著急逃離,到底是害羞我呢,還是怕某人看見了吃醋呢?”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可能還不夠明確,我親愛的語文課代表,怎么理解能力這么差呢?”
奇怪,怎么感覺,這大少爺說話怪怪的。一股子酸味兒呢?
“是是是,顧大少爺,你也知道我理解能力不行,咱把話說開好嗎?你這樣子,有點嚇人……”
“你是怕被顧明遠看到吧?”顧明易臉上滯留著看不穿的笑,似乎下一秒就會把姜燼曄打暈從四十層爛尾樓上丟下去。
“什么意思?你是說我?喜歡顧明遠?”
顧明易挑眉:“不承認?”
那一瞬間,姜燼曄已經(jīng)不想再做任何掙扎,誤解已經(jīng)這么深了,誰還管。只要不和他顧明易扯上關系,什么緋聞都無所謂,反正她也不屬于這里。
“你愛怎么認為就怎么認為,清者自清,我解釋不了,也不想解釋。”
“你要我怎么認為?”面對她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顧明易的臉直接黑了,“你告訴我,我怎么認為才是對的?”
“我喜不喜歡他關你什么事啊?”姜燼曄快炸了,“我和你有幾文錢關系啊?顧明易,別以為你是顧家大少爺就可以隨便定奪別人的關系,很多事情不需要你知道,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你想知道我和顧明遠什么關系是吧?我滿足你,我和他就是朋友關系,別再問了,再問我也不會回答了。”
顧明易收回脾氣,霎那間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坐回桌前,安靜得像死了一樣。
午后,姜燼曄被石明松叫出教室,說是要她在月考總結會上發(fā)言,與她談此事。誰料剛起身,就感受到下面一股熱流噴涌而出,條件反射地一屁股坐下,漲紅了臉。
“姜燼曄,快點呀!石明松等著呢!”葛晶晶似乎看出她的難堪,語氣嘲諷,“誒你褲子是不是臟了呀!”
葛晶晶嗓門挺大,周邊的同學大概都聽見了,還在喋喋不休:“自己來那個都不提前準備的嗎?自己尷尬別耽誤事兒啊!”
“你贏了葛晶晶,你不就是想看我難堪嘛!小孩子才用的招數(shù)至于拿到現(xiàn)在用嗎?”姜燼曄道。
“你褲子弄上血了是事實好吧?我好心提醒你,你至于嗎?”葛晶晶翻了個白眼,臉上卻笑得十分得意。
姜燼曄正尷尬無措,一旁的顧明易起身就朝葛晶晶走去,一言不發(fā)地拽過她椅子上的書包。
葛晶晶急了:“喂!你干嘛翻我書包……你還給我!”
顧明易翻出一包衛(wèi)生巾,看向葛晶晶,面不改色:“錢我讓顧明遠轉你,下次再敢,就不是這么簡單的事了。”
隨后在眾目睽睽之下脫下外套,連帶著衛(wèi)生巾一并給了姜燼曄。
“謝……謝謝你。”姜燼曄詫異又感動,卻見顧明易一臉淡然冷漠。
“你走,別打擾我睡覺。”
姜燼曄前腳剛走,顧明易正準備伏桌入睡,就聽見身旁兩位同學的對話:
“她進步怎么那么大,難不成用了科技?”
“不會的吧,現(xiàn)場又是屏蔽儀又是監(jiān)控的,她還能開天眼嗎?”
“你是說,她是真的?”
“你也不想想她旁邊那位是誰,顧家大黑馬!”
“也對——哎,你這么一說,我倒想起個問題來。”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了,是個人應該都看得出來吧。”
“是哦,顧明易對她那么殷勤,真不會是看上她了吧?你說他們倆會不會已經(jīng)——”
“應該不會吧,顧明遠追了她兩年都沒有回應,他哥一來立馬就搞定了?”
“我不知道哎,可是他們倆……”
“不會不會,姜燼曄喜歡的是顧明遠!上次我還見他倆中午趁午休去了天臺,哪有那么巧的事啊?要我說,他們倆才是,只是沒官宣而已。”
顧明易愣了好久,才緩緩的支起身子,摸出那個紅色絨皮筆記本,默默的在上面畫著。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只有你,覺得我是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