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當晚姜燼曄就收到了顧明遠的消息,說顧明易情緒很低落,跟變了個人似的,家庭晚宴都不參加了,問她知不知道他怎么了。
她沒有回答,只是讓他多給他點時間。其實,姜燼曄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就已經后悔了,知道自己話說重了,只是沒想到這番話對顧明易的打擊這么大。
不知道為什么,面對顧明易,她的愧疚感會這么強烈。
“就算原文里顧明易再劣跡斑斑,那也是我精心設定的,是我辛辛苦苦寫出來的,也是我的心血,為什么可以這么狠心呢?”姜燼曄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思來想去,最后得出一句話結論:“初一你真不是個東西!”
月考總結會那日姜燼曄的演講,竟出乎石明松的意料——平淡無奇,毫無感情,簡直是把演講稿讀了一遍!
之前在石明松辦公室里,她的演講生動又振奮人心,以至于石明松大為滿意,甚至已經做好了現場錄像的準備。誰知不知是怯場還是沒有睡醒,月考總結會上的發言令他大為失望!在姜燼曄面不改色、一口氣讀完演講稿退場后,石明松趕到后臺找她質問,傻眼——
姜燼曄離開了后臺,離開了會場,不知所蹤。
她回教室了。趁所有人都在參加總結會,很快顧明遠也從會場溜出來。
“你今天怎么了?知不知道石明松臉都黑了。”
“不管他。”姜燼曄面色比往日憔悴,也很驚慌無措,“我又做那個夢了!”
“而且我發現,我不論做出什么樣的轉折,都無法改變最終的結局!”
“結局是什么,你始終都沒有告訴我。”顧明遠說,“但我猜的到,是死亡,對嗎?”
姜燼曄點頭。
這是她穿書以來第三次做這個夢。和前兩次不同的是,在葛晶晶慫恿顧明易推姜燼曄下去后,她以初一的身份阻止顧明易,并將姜燼曄抱住。然而葛晶晶卻推了一把顧明易,他驚恐地后仰,隨及一把拉扯住初一這個局外人,三人一同墜下了高樓。半空中,顧明易說:“這是你要的結局?”
隨后她被驚醒。
顧明遠沉思許久,這幾分鐘,姜燼曄感到無比的絕望和無助。他說:“是不是只有這一個結局,你才可以回到你的世界去?”
她搖頭:“我不知道。”
“你想不想回去?”
姜燼曄望著顧明遠,又偏頭望向旁邊這個空座位,點頭,又搖搖頭。“我很迷茫,我不知道……如果我回去了,這里會不會消失……”
想回去,早就回去了。可能是在一個環境里呆久了,產生依賴心理,不愿意跳出這個圈子了。也可能,只是單純的舍不得這兩個紙片人。
來到書里的這幾個月,這些人物總能給她帶來意想不到的感觸。或許他們本就存在,又或許是她創造的這個世界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獨立思想,而他們的思想大綱,便是她給他們的人物設定。
“其實,你不用擔心我們。我可以不存在,但是我希望,我的作者,可以在這個她自己創造的世界里,活得快樂。你也有自己的生活,想回去的話,就回去吧。這樣的話,一切就等他順其自然,也就不用擔心結局了。”
“對了,你和我哥……”
“我準備跟他道歉。”姜燼曄愣了愣,“你怎么知道他和我吵架了?”
“你這幾天都的不開心全寫在臉上了。”
見她忽然不說話了,顧二少爺小心翼翼地:“和他怎么了嗎?”
“沒有,”姜燼曄道,“聽到你那句話,忽然覺得好委屈。挺對不起顧明易的,不知道為什么……”
顧明遠抬手想摸她的頭發,又收了回去。“記著,你不是姜燼曄,你是初一。”說著唇角勾起了一個好看的微笑。
姜燼曄說不出話來。這種滋味,難以表達,也難以消化。她站起來,以初一的身份,擁抱了她的“親兒子”。這個虛擬世界帶給她的,不單單是驚喜,他們不是紙片人,他們有血有肉,他們有生命,他們和她一樣沒有區別。
她內心很復雜,想回去,卻又舍不得這里……
一個瘦高的身影出現在教室門外,愣住。
“顧明易?!”
顧明易皺著眉,沉默著,抬眸對上她的眼波,即刻又垂下去。
他轉身跑走。
(十七)
當晚顧明易回到家后翻找書包,才發現自己的紅色絨皮筆記本不在包里。他急了,第二天天不亮,便來到了學校——此時的住校生還沒有起床,教室門鎖著,他沒有鑰匙,便選擇翻窗。進入后順手開了教室門。
他其實并沒有抱希望。因為他從不把那個極為重要的東西放在抽屜里,亦或是留在桌上的書堆里。
但他依然失望。
抬頭,卻在姜燼曄的書堆里找到那個紅色的側封。幾乎渾身發顫,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去取。
一模一樣。疑惑、擔憂、氣憤,翻開這個本子。扉頁上寫著“初一”,是姜燼曄的字跡。明顯不是他的本子。
松了一口氣,好奇心下,他繼續翻,那上面用娟秀卻有些凌亂的字跡寫著。像日記卻沒有日期,像賬本,卻沒有記賬,倒像是想到什么寫什么。
“竹園公園。”
“怎么會提前這么久,蝴蝶效應嗎?”
“人設人設!人設不對!”
“芒果過敏?”
“改結局!”
“店面一事,已完成!”
……
顧明易完全看不懂,但總隱約覺得那和他有關。
最后一條,他僵住——
“想?不想。改?不改?想,又舍不得……唉,初一啊初一,你到底想怎樣啊?為什么感覺會不一樣呢?對Y1對Y2…為什么呢?”
本子就在書堆里,應該是昨天寫的。
“什么意思?她在寫小說嗎?Y1、Y2是誰?初一又是誰?”
他沒有注意到,有個人同樣為了找筆記本,早早地來到教室,從后門進入,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的身后。
“你翻我東西?”
顧明易嚇得渾身一激靈,手里的東西沒拿穩,掉在地上。姜燼曄急忙撿起來:“小心點,這本子可貴了!”
見姜燼曄并沒有因自己偷看了她的東西而發火,顧明易有些吃驚:“你不生氣嗎?”
“我干嘛要生氣?”姜燼曄笑,“你又看不懂。”
“的確沒懂,你在寫小說嗎?初一是筆名?”
姜燼曄想了想:“是也不是,算是吧。”
初一這個名字是她的真實姓名,也是她的筆名。
“你剛剛干嘛翻我的東西呢?”
顧明易見她并沒有要責怪他的意思,便坦然道:“我也有一個這樣的本子,你應該見過。它對我很重要,不見了。”
“你上次拿它在什么時候?”
“對了!”他一拍大腿,隨后在掛在書桌旁的書袋里找到那個筆記本,“當時聽完聽力連著聽力書一起放進去了!”顧明易驚喜的像個貓系小孩,將紅色絨皮筆記本握在手上細細地撫摸著。
姜燼曄望著像小朋友一樣幼稚的顧明易,沒說話。在原作里,顧明易是沒有這樣的人物設定的,也許是蝴蝶效應帶來的驚喜吧。想著想著,她就笑了。
“笑什么呢!”顧明易說,“看我高興嗎?”
“一個本子而已,至于把你激動成這樣嗎?”
“那是呀!你都不知道這個本子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姜燼曄使勁回想,記憶庫里,沒有這么個橋段。
“寫的什么呢?”
“不告訴你!”
“切。”姜燼曄白了一眼,“我還不想看呢!”
二人莫名開始沉默。
顧明易輕輕碰了碰她,弱弱地打破這沉默:“那個……其實,你要是真想知道,我也可以給你看……”
“我不稀罕!”
姜燼曄嘴上拒絕著,眼睛卻已經落在那個紅色絨皮筆記本上了。
他翻開遞過去。起初姜燼曄并沒有看懂,慢慢地,瞳孔就放大了——
第一張:竹園公園。穿灰白色漢服的D市漢服社演員,攔住一個穿短袖衫配藍色背帶短褲的長發女生,一手拿著一個藍色工作吊牌,一手拿了一包口罩,說著什么。一旁站著一個小學生模樣的小女孩。
第二張:竹園公園。短袖衫藍色背帶短褲的長發女生拉著總飛不上去的風箏,繞著廣場跑得大汗淋漓,樹蔭下那個小學生女孩抱著一包爆米花吃的津津有味。
第三張:竹園公園。穿灰白色漢服的小哥哥朝短袖衫配藍色背帶短褲的長發女生勾勾手指,一旁的氣泡里寫著:“你,過來。”,長發女生滿臉通紅。
……
畫技并不精湛,但是每一張都讓姜燼曄感到面紅耳赤。
太尷尬,姜燼曄趕忙朝后面翻。沒有畫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首小詩。
“你還寫詩啊?”姜燼曄試圖緩解這尷尬,“沒看出來呀。”
顧明易悄悄看著她,竟有些緊張。
姜燼曄讀完這詩的內容,雞皮疙瘩掉一地:
情書
銀河驟然坍縮
是星空寫給梵高的情書
大海將溫柔給了山風
我甘愿用這份蔚藍
去換妳眼角的星星
我該如何回應妳的呼喚
把燦黃的向日葵種滿城南
在妳我諾別之時期待
在妳我重逢之時盛開
我會帶妳去看這里的花海
像墨夜一樣
在白晝將盡之時像黃昏告白
向日葵的花語讓妳害羞
我想,我也一定是這樣
妳不必驚喜
在這里萬籟俱寂
所有都云淡風輕
而最溫情的故事
妳我懂得足矣
滿紙書情
藏進心里……
“這……”姜燼曄不知道該怎么說。就像誤闖了禁閣,看到了別人的秘密一樣。可這秘密,是顧明易主動給她看的,那是……跟她表白了?
不應該啊!琴房已經成交了呀!
姜燼曄不知道是惱還是羞,臉紅到了脖子根。
“活了幾十年從來沒被人表白過。”她想,“不會真撞上萬年鐵樹開花了吧?”
顧明易見她一直沒反應,說:“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關于我復讀的事嗎?其實我是真的沒有想過來復讀,一切的轉折點都在竹園公園的那次相遇。
“當我看到你的眼睛的那一剎那,我才相信,原來眼睛真的會說話。我好想告訴你,在那一刻我仿佛見到了宇宙。我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事實就是,我在竹園公園對你一見鐘情。
“我看到我弟給你發的消息,知道你和他在一個班里,我想認識你,想抓住你。再高考一次沒有關系,可認識你的機會只有一次。”
姜燼曄傻在那里了。連呼吸都不敢用勁。
“你明白了嗎?”
“我……”
“姜燼曄,”她從來沒有見顧明易如此認真過,“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在別人身邊做別人的快樂,別人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
她半信半疑。抬眼望顧明易,這個大少爺的紈绔和霸道此時此刻已然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身為作者都沒有設定過的笑容,帶著藏不住的緊張。他垂下眼眸,又小心翼翼的抬眸,眼波溫柔得如蔚藍色的海洋,望著她。
姜燼曄終于明白對顧明易和顧明遠二者的感覺不一樣的原因了。對顧明遠,是關切,是作者對人物的喜歡;對顧明易,是喜歡,是真正愛情上的喜歡。不管他是否會像原作中寫的那樣,她的愛都是注定的。
可是,如果她答應了,四十層爛尾樓的結局還會不會上演?她還會不會離開這個世界?不會上演的話,她會不會一輩子被困在書里?
“記著,你不是姜燼曄,你是初一。”
想起顧明遠的話,她伸出去的手在那一刻像觸電了一般縮回來,一反常態,站起身,道:“顧明易,我……”
她在心底掙扎了許久,最終還是沒能說出那句回絕的話。
“我懂。”顧明易頓了頓,“姜燼曄,你是不是覺得,我弟弟也喜歡你,你和我在一起有壓力?”
“不……也許吧……我也不知道,不是這樣的。”姜燼曄語無倫次,“這個不好說,真的。”
“那我撤回剛才的話,”顧明易笑道,又回到了之前玩世不恭的狀態,“現在,你還是姜燼曄,我還是顧明易。只是看你跟其他人不一樣,至于你選我還是選我弟,我不干涉。”
“但是,”顧明易道,“姜燼曄,你要,選擇對的那個。”
姜燼曄第一次這么手足無措,給了自己一點時間冷靜下來,平復了心跳和脈搏后,方才說出那句話:
“所以你現在還認為我喜歡顧明遠嗎?”
顧明易挑眉,陰陽怪氣:“你喜不喜歡他不關我事,我們能有什么關系。”
不知道為什么,她聽到這句話,心里拔涼拔涼的。一時間不知道如何作答,先前想好的說辭此時此刻一句也說不出來。
“顧明易……如果我說,我不喜歡顧明遠,你還信嗎?”憋了半天,憋出這樣一句話。
顧明易眼里閃過一絲欣喜,偷偷望向她,轉而又道:“不信。”
瞧,大少爺又開始傲嬌了。
“原本今天打算告訴你一件事的,你不信,那我就不說了。”
姜燼曄不吃他這招,拿出單詞書自顧自背起來。
“喂!”顧明易立馬看向她她,眼神里卻是四分委屈和六分渴求,“真不理我啦?”
姜燼曄不應。
大少爺的脾氣也不是棉花做的,鼻腔里輕哼了一聲,背過身去假裝看書了。
果然,也就堅持了一會兒,不安分的眼神就開始偷瞄,剛開始還只是瞄一眼,再瞄一眼,到了后面,干脆丟下書,直勾勾盯著姜燼曄那淡漠自若的側臉。
見她沉浸在知識的海洋里無法自拔,顧明易卯足了勁,一把扯掉那本可憐的單詞書。
“你他媽看我一眼會死啊!”
委屈的哭腔在他聲帶里咆哮:“我他媽都這樣跟你認輸了,你……你還……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會喜歡上你……真是,丟人丟到奶奶家了。”
顧大少爺看起來是徹底認輸了,姜燼曄在心里偷笑,仍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喲喲喲,急啦?不是說不信我嗎?不是說我喜歡顧明遠嗎?不是說我和你沒關系嗎?”
顧明易委屈巴巴的眼神快要哭了,又急又氣,臉漲得通紅:“你到底要說什么嘛!”
“你給我冷靜!”
顧大少爺聽話地閉了嘴,乖乖地等她。
“我說,”姜燼曄從口袋里摸出一只趴趴熊,捏在手里,先前想好的話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心跳開始加速。
平緩了呼吸后,看向他:“我說,那天是我說重話了,我和顧明遠沒有什么關系,都是同學們瞎猜的。讓你難過了,是我的不對,對不起。我希望我們還可以和睦相處,有什么話和顧慮可以直接說出來,有什么誤會也可以及時解決。像以前一樣,可以嗎?”
誰知道顧明易聽了這話,原本就委屈的眼睛這下更是直接掉下了小珍珠。
姜燼曄傻眼,她忘了,顧明易的人設除了有點霸道有點無恥,還是個愛哭鼻子的幼稚鬼!
“你別哭啊!有這么感動嗎?”
“姜燼曄!”顧明易拽著那只趴趴熊,語氣里帶著埋怨和欣喜,“喜歡你,老子不后悔!”
姜燼曄蹙眉,尋思道,“既然不會答應和他在一起,那我這么做,不是吊著他嗎?”
好像……又做錯事了?
“顧明易,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想到的那么簡單……”想來想去,只能這么做了,姜燼曄起身去接了一杯熱水,準備語重心長的長談,“你終歸是要去更高的地方,我也終歸會回到我的世界里。你明白嗎,我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不聽。”顧明易整理了一下儀容儀表,拿起趴趴熊就打斷她:“喜歡這個熊,哪買的?”
“我自己DIY的。”
“怎么會想到送給我?你不喜歡?”
“喜歡。給你作為賠禮,有誠意一點。”
“既然你這么寶貝它,送給我,你舍得嗎?”
姜燼曄想了想,也算是賠禮了,反正她對這些又沒興趣,就說:“舍不得也得放手呀,關鍵時刻,放不下的東西可能會成為你的絆腳石。”
“我不同意你這個說法。”顧明易忽然嚴肅起來,將小熊捧在手心里,“既然你不要它,那就由我來繼續愛它。”
姜燼曄還在疑惑這家伙又在搞什么新奇的發言時,顧明易忽然貼近,拉絲的眼神注視著她,磁性又溫柔的嗓音在耳畔道:
“寶貝需要被人捧在手心里。懂嗎?”
就像觸電了一樣,麻酥酥的感覺頓時遍布全身。她不說話,心臟正在高速向全身輸送血液,臉開始發燙,呼吸也急促起來。似乎全身的器官都在告訴她,她喜歡他,拒絕不了的喜歡。
顧明易接著道:“你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個方面,但至少現在是。過好當下才是為更好的以后做打算,我不管以后怎樣,我只要現在,和你,在一起。”
很奇怪,眼睛居然濕了。
謝……謝謝你,解開了我的心結。
想通的那一刻,像多年的心結被融化了一樣,姜燼曄笑道:“那么顧明易同學,既然寶貝需要被捧在手心里,那么究竟是你捧我還是我捧你呢?”
說著便伸出了右手,眨巴著那雙內涵星辰大海的眸子,滿眼的笑意。
顧明易一愣:“那…就不管嘛!”
拉住那只手,二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是啊,關于回去,還早,就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