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箏華麗麗地死了。
死在了某個不知名的山頭。
準確地說,是被拋尸到了這個山頭。
說來諷刺,她生前一直不得自由,死后倒是能擺脫肉體束縛了。
此刻,她看著自己的尸體漸漸腐爛。
心里不知道為什么,一點感覺沒有。
生前同門師姐欺負她,旁系師兄司諫幫她解圍,救了她。
但是他已經(jīng)有自己的心上人了。
那個人就是他的青梅竹馬,也是掌門千金,阿箏的師姐陶茵。
陶茵和司諫兩個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無人不稱羨他們的愛情。
但是偏偏有個叫做阿箏的小透明不自量力,當眾向他表白。
這怎么能不叫他們嘲笑。
可惜好景不長,司諫因為一些變故投靠魔教,陶茵果斷和司諫分手。
于是,阿箏的機會就來了。
她對司諫下迷藥,討好教主,求愛求得更加明目張膽。她為了得到他,費盡心機上位,她對同門的俘虜用毒,她說服教主接收其中服軟的人,然后帶著他們反過來對付魔教。
她救了他,然后用恩情綁架他和她結(jié)婚。
然后她死了。
這樣也好。
阿箏想。
我終于不用再喜歡他了。
不用擔心他看出我見到他會心跳加快。
不用擔心他會不會不喜歡我。
不用擔心看到有關(guān)他不好的消息心會痛。
我已經(jīng)死了。
阿箏躺在泥濘里,眼睛滴溜溜的看著蒼蠅圍著她打轉(zhuǎn),過一會兒累了,閉上眼睛又睡了。
第三天阿箏意識到,按照往常,這時候她應該會睡得腰酸背疼。她兩手撐地,起身了。
一具尸體面目猙獰,全身僵直,神情扭曲,倒在地上。
身上爬著蛆蟲,身邊躺著一頭腸子流出來的山豬,還有一具尸體不知道是什么動物。
沼澤里很多爛葉。
看來天氣真的很熱。
她身上穿的是綾羅綢緞,時下最新最好的料子。
可惜被變黑了的血跡和泥土弄臟了。
不知怎的,阿箏想到,四天了,居然沒一個人找她。
還是,沒一個人找得到她?
也好。生從哪里來,死往哪里去,也算是有始有終。
生前吃了這么多雞鴨魚肉,如今死了給它們這些小家伙吃吃,也不算過分。
但是她這個幽魂應該怎么辦?
不過這么多天她一個人沒人管,倒也沒有怎么樣。
一直呆在這里,想來問題也不大。
阿箏又釋然了。她重新躺回身體里去。
下雨了,雨很大,沒感覺。
雨水裹著泥沖下來,把她的身體翻了個個兒。
而她卻沒有動。
她是真的死了。
雨停了,路也堵住了,山被封起來了,沒人來,這里是暫時走不出去的。
她要是早點出去該多好。
要是另找一條路,倒也不是不行,可是那樣,就有可能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尸體。
在這時深山老林里,‘它’是唯一有人形有人樣的東西了。
她想要回到自己身體里去。
雖然司諫不愛她,雖然爹娘把她‘賣到了’蒼山派,雖然她的很多朋友都不是真心的,但她還是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說不定一切會有所改變,說不定有朝一日,她會變成蒼山派掌門,她會把那些欺負過她的人統(tǒng)統(tǒng)教訓一遍,讓他們知道她的厲害。
活下去,說不定有朝一日她就會想開,找到破局的辦法,實現(xiàn)自己幼年的理想。
等到她回到她的身體,重新活過來,她就可以走出深山,等到走出去,她就可以……
她沒有人可以依靠,也沒有人可以依靠她。
她什么也沒有。
要是可以活下去,她至少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一無所有。
活下去,她一定要活下去。
可是,她已經(jīng)死了,要怎么活下去呢?
誰會來救她?
誰會來救她?
司諫,你為什么要來害我?為什么?
阿箏在林間逡巡。
她發(fā)現(xiàn),只有想到要活下去,她才能感受到一點情緒波動。
她是真的已經(jīng)死了。
為了一句話,她苦苦追求,花了十多年,才讓他心里接受了她。
重來一次,她若放手,是不是就會不一樣,是不是一切會有不同?
阿諫,如果重來一次,我不能那么倔強,不那么別扭,是不是我們的結(jié)局會比現(xiàn)在好一點?
山中悠悠歲月,轉(zhuǎn)眼即過。
天從夏到春,從秋到冬,已經(jīng)一年了。
山上那條路雖然已經(jīng)修好,但是人來了又走了,阿箏得到的,也只是好事者一句像是添油加醋一般的“聽說魔教教主要娶妻了。還是武當派掌門的千金呢。據(jù)說,這千金的前夫,還是教主亡妻同父異母的弟弟,曾討伐過教主的正派人士呢?!?/p>
呵呵,真可笑。
活了那么多年,到頭來,她這一死,反而成全了他們的美事。
好,好,真好啊。
魔教和武當結(jié)琴瑟之好,江湖重現(xiàn)安寧景象。
而她為他人做嫁衣裳。
不知多少年,阿箏待在這里,早已經(jīng)忘記時間的流逝。
從早到晚,寒來暑往。
她甚至已經(jīng)快忘記,自己是誰了。
“好一個靈力強大的厲鬼啊?!?/p>
青年散著頭發(fā),穿寬袖黑衣,手上的拐杖掛著個兜兒,站在土包上,俯視著阿箏的尸體,窺得寶藏一樣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