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巖鄉里到興常市的汽車站有五十華里遠,父親幫江冠宇把行李挑著過去,看著他坐上車后,父親再獨自步行回家。汽車的燃油緊張,江冠宇乘坐的是木炭車,以燒木炭作為動力,車速稍慢,但車票也略微便宜一點。母親后來給江冠宇寫信說道:“你爹送你的那天下雨了,他回來的時候雨好大,來回走了一百多里,到家之后渾身濕透,根絲不燥。”江冠宇看著這短短一行字不禁潸然淚下,他離家之后,母親常常給他寫信,但母親寫的好多封信,他都不敢再讀第二次。
學校的條件很好——校舍比較新,男生宿舍安排在學校雨操場旁,房頂上面蓋的是油毛氈;床是兩層的高低鋪,都是棕棚;教室是油漆地板,有油漆桌子和靠背椅;廁所是拉線沖水的蹲坑,小便槽都鋪著雪白的瓷磚——這對于來自偏遠山區的農家孩子來說,真是足夠新奇了。江冠宇給父母寫信,說自己“好似進入了天堂一般”!
但畢竟是醫科生,學校時常要安排學生下鄉下廠的防治病活動,但那些地方的居住條件往往就不太能保證了。上學一年的頭一個暑假,江冠宇就被分配到一個叫“海娥鎮”偏遠山莊里。坐車到公社時還有幾個同學被分在一起,但再分各村的時候江冠宇就只剩孤苦一人了。海娥鎮里人地皆生,冠宇四下看看,這個地方甚至比自己家鄉看起來還要貧窮。他到的那個村叫“樟山”,沒有路標路識,是聽村里老鄉充滿口音的話勉強分辨出的。只有“窮山”甚至都沒有“惡水”,叫它“障礙之山”“嶂氣之山”都不為過吧,但江冠宇快走到村口時看到了一棵巨大的香樟樹,生機勃勃,生得著實可愛。那一瞬間,他覺得這里是該叫“樟山”,“窮且益堅”是他對這里的第一感覺。
村里有一個衛生室,有一名保健員,江冠宇該去這里報道。但他去的第一天保健員不在,說是去哪戶人家巡診了,山路崎嶇,一戶人家可能就要走上一天。江冠宇被安排在一座小山丘下的糧庫內休息,他估計那里原本應該是個祠堂或是廟宇,里面還遺留這一些笨重搬不走的功德碑。江冠宇就住在邊廳樓上的一間小房間內,沒有床,打的是地鋪,懸著蚊帳,倒是比曾經在農中培訓時住得寬敞。頭天晚上,江冠宇睡不著,只聽見老鼠在地板上、房頂上竄來竄去,打斗嬉鬧。聽老鼠們吵得正歡,江冠宇突然坐起身,打開電燈,只見一只肥碩的老鼠在他帳外的墻角里正吃力地向上爬逃,他隨手操起放在旁邊的扁擔,一把捅了過去,老鼠被戳得吱吱直叫,但大概沒有傷到要害處,在他換手時竟然還是被逃走了。
第二天,江冠宇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去衛生室和保健員見面。保健員和他想象中腐朽老派的樣子很不相同,竟是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女孩,短發圓臉,看起來很是干練。她正在記錄些什么,看見江冠宇來,她伸手過去微微頷首:“你好,我叫林秀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