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裹著桂花香撲進繡樓時，曉雅正扶著雕花欄桿干嘔。青瓷痰盂里泛著酸水，映出她蒼白如紙的臉。樓下傳來母親陸婉清呵斥仆人的聲音：“新磨的杏仁茶怎么還沒端上來？姑娘懷著身子，你們眼里還有沒有規矩！“

吱呀一聲，雕花木門被推開，小姑子小艷抱著個紅泥小火爐闖進來：“嫂子快暖暖手！哥哥從莊子上捎信，說后日就回來。“她鬢角還沾著雨絲，襖子上沾著草屑，顯然是冒雨從村口跑來。曉雅剛要說話，腹中突然一陣絞痛，疼得她扶住桌沿直冒冷汗。

陸婉清踩著木屐匆匆上樓，腕間的銀鐲子撞出清脆聲響。她摸了摸曉雅的額頭，眉頭皺成個川字：“這胎像要提前發動。去，把城東穩婆和王郎中都請來！“說罷又轉頭吩咐小艷：“你去廚房看著，把那只老母雞燉上，記得加當歸......“

雨勢漸急，曉雅望著窗外飄搖的雨幕，思緒飄回半年前——

那日曉陽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八抬大轎來接親。紅蓋頭下，曉雅攥著母親塞給她的銀簪子，聽見媒婆尖著嗓子喊：“新人跨火盆——“忽然有人拽住她的衣袖，小艷壓低聲音：“嫂子別怕，我在呢。“

嫁入陳家后，曉雅才知道這個家遠比想象中復雜。婆婆每日吃齋念佛，對她的身孕不聞不問；公公總板著臉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唯有小艷，每日天不亮就送來溫好的紅糖水，還把自己攢的月錢偷偷塞給她：“嫂子想吃什么盡管說，我翻墻出去買！“

“姑娘，該喝安胎藥了。“丫鬟春桃的聲音打斷回憶。曉雅望著藥碗里翻滾的藥汁，想起上個月在繡坊的爭執。那日她挺著五個月的肚子整理繡樣，二房的表嫂突然陰陽怪氣：“聽說陸家姑娘懷的是頭胎？可要當心，別像某些人......“

“表嫂這話什么意思？“曉雅攥著繡繃的手微微發抖。

表嫂甩著帕子冷笑：“不過是好心提醒，你母親當年......“話沒說完，小艷突然沖進來，擋在曉雅身前：“我嫂子懷著陳家的骨肉，誰敢亂說！“

此刻雷聲炸響，曉雅猛地抓住床頭的錦被。穩婆撩開帳子查看，皺著眉頭說：“胎位有些不正，姑娘得使把勁......“陸婉清握住她的手，聲音難得溫柔：“別怕，當年我生你時......“

“母親！“曉雅疼得眼前發黑，“女兒怕是熬不過......“

“胡說！“陸婉清突然提高聲音，“你忘了小時候我說的？咱們陸家的女兒，命硬得很！“她轉頭對穩婆道：“把我帶來的人參切片，用黃酒煨了給她灌下去！“

劇痛中，曉雅聽見小艷在門外哭喊：“嫂子加油！我哥快到了......“恍惚間，她又回到新婚夜。曉陽挑開紅蓋頭時，緊張得打翻了燭臺。他笨手笨腳地收拾碎片，嘴里念叨：“明日我就去打對金鐲子賠你......“

“哇——“一聲啼哭撕破雨幕。曉雅渾身脫力地癱在床上，看著穩婆抱著粉雕玉琢的嬰兒走近：“恭喜夫人，是位小娘子。“

陸婉清抹了把眼淚，將熱氣騰騰的雞湯端到床頭：“喝口湯吧。你父親走得早，我一個人把你拉扯大......如今你也做母親了。“

曉雅正要接湯，忽聽樓下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曉陽渾身濕透地沖上樓，懷里還抱著個油紙包：“桂花糕，城東那家新開的鋪子......“他看到床上的女兒，眼眶瞬間紅了：“辛苦你了。“

小艷擠到床邊，好奇地盯著嬰兒：“像嫂子！以后我教她繡最漂亮的牡丹！“說著從懷里掏出個布包，“這是我攢的錢，給小侄女買長命鎖。“

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曉雅喝著溫熱的雞湯，聽著家人的歡聲笑語，忽然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她望向懷中的女兒，粉嫩嫩的小臉皺成一團，像極了院角那朵含苞待放的海棠。

此后的日子，繡樓里時常飄出嬰兒的啼哭聲。曉雅坐在窗前刺繡，小艷逗著孩子在一旁玩耍，陽光透過窗紗灑在她們身上，映出一片暖融融的金色。有時曉陽從莊子上回來，總會帶回些新鮮玩意兒——撥浪鼓、泥娃娃，還有曉雅最愛吃的玫瑰酥。

“你看女兒的眼睛，像不像你？“曉雅靠在曉陽肩頭，輕聲說道。

曉陽攬住她的腰，笑道：“更像她娘的心腸，軟軟的。“

窗外，玉蘭樹又抽出新芽。曉雅望著懷中熟睡的女兒，忽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女子這一生，要經歷的苦多，但甜也不少。“此刻懷中的小生命輕輕動了動，嘴角漾起個淺淺的笑，仿佛在回應這個嶄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