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風伯的回信兒,槿容第二日告了半日假。一大早就出發去鎮上。尚未出馬場,被一個騎馬的少年喊住。
這少年便是風烈。
在此之前他們碰過面,但當時誰都沒有留意對方。
風烈從馬上跳下來,年輕的笑臉在晨光中泛著耀眼的光澤。
“阿珠姐姐要去哪兒?”
看著少年的笑臉,槿容臉上也不禁掛上了笑,“你是誰家的孩子?怎么知道我?”
“我是風家的孩子,姐姐可以喊我阿烈。阿珠姐姐好看,馬場里很多人都知道你?!?/p>
無論是成年還是少年,若居心不良,動機不純,講這話時難免泄露心內所想,引人不適。除非此人是個中高手,能將心思藏得滴水不漏。除此以外,便只有那人是真的心思純白,沒有邪念。槿容見風烈是少年,防備先就去了大半,又見他眉目舒朗,舉止磊落,便不做多想。
“你是風管家家的孩子?”
風烈點點頭,“前一段我和大哥出門去了,方回來。姐姐去哪兒?我有馬,可以捎姐姐一程?!?/p>
“我去鎮子上。你呢?”
“可巧,我也是。”
說完風烈翻身上馬,伸手向槿容。槿容沒有多做猶豫,拉住他的手,攀著馬鞍,上馬坐在風烈身后。
風烈挽起韁繩,囑咐槿容坐穩后策馬跑起來。馬跑得不快,槿容在后面坐著并不難受。
到了鎮上,槿容沒有先去客棧取馬,而是去了書肆。挑了幾本書,又買了些筆墨紙硯。
風烈既然是假裝來鎮上,總不能只是為了玩。見槿容來書肆,他便也挑選幾本書,假裝他的目的就是買書。他為水若柳挑選了一本《搜神記》,預備讓她消遣時光用。見槿容買了作畫的用具,他也為水若柳挑選了一些,打算回去教她作畫。
最后結賬的時候是槿容付的錢。風烈要將錢還她,說她做工是為了攢錢尋親,不能讓她破費。
槿容也沒有瞞他,說她手里其實還有些許積蓄。是路上碰上了歹人,一時怕了,不敢再獨自上路,就想先找個穩妥之地棲身,等等再做打算,也順帶能掙些銀兩。
她知道這些話少年十有八九會對風管家講,但也無妨,她覺得風管家久經世事,目光如炬,應是早看出她最初的話里有欺瞞,因此昨日她沒有猶豫就決定將馬帶回馬場時他并沒有覺得詫異,也沒有追問什么。
在書肆里待了不少時候,出來后槿容又去點心店買了不少點心。她自己是不大吃這些的,買回去主要是分給同做工的姐妹們,也給易禹母子帶了些,既然今日又認識了一個少年,她也挺喜歡他,自然也給他買了一份。她沒有存著巴結風管家的心思。她不預備在馬場長久生活,也不圖風管家給她調個好活,因此沒必要。曲心逢迎,違背她的本性,目前的日子也沒有過到那個份上。
槿容喜歡和少年人在一起,他們身上有活力,有希望,又大都真誠不耍心機,不似長大后或為名或為利常常違背本心,乃至變了心腸。可是總歸都要長大,因此人生就多了嘆息。
近正午時,槿容還請風烈去客棧好好吃了一頓,也打包了一些肉食帶回去分給大家。
飽餐后取了馬,同風烈并駕齊驅,賞著景兒,說說笑笑回了馬場。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但進了馬場不多時,槿容騎的馬就有些不對勁。
它先是慢慢停下來,看起來有些怔愣,然后四下里嗅聞。槿容撫著馬的脖子安撫,雖然不清楚它為什么會這樣,但想必一定有原因。
槿容俯身在它耳側問,“馬兒,你怎么了?”
“馬靠嗅覺辨識周遭環境,它可能聞出了別的馬的味道?!憋L烈跳下馬,剛要去挽槿容騎的馬的韁繩,那馬卻自己跑了起來。
起初還是慢跑,槿容不覺有異,還在低頭觀察它。風烈覺得不對勁,要槿容勒住韁繩,控制它一下。槿容剛回頭說“沒事兒”,那馬就嘶鳴一聲,奮力向草場中心跑去。
風烈趕緊上馬去追。
槿容終于察覺到馬的失控!馬的狂奔使她膽怯,她將公孫四娘教給她的控制馬的方法用了個遍,卻都無濟于事。那馬嘶鳴著,反倒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風烈怕她摔下馬或著一時情急自己跳下馬,生出意外,大聲喊著:“阿珠姐姐,你千萬不要跳下來,俯低身子,腳下踩好馬鐙,不要踩偏,夾好馬腹但也不要太用力?!?/p>
幾個馴馬師也騎馬追了上來。經驗最豐富的董壽追上風烈,問發生了什么事。風烈粗略敘述了下經過,董壽略一想覺得那馬不像是受驚。他將手指放在口中,吹了聲響亮的哨音,然后雙手籠在嘴邊發出嚎叫。別的馴馬師也跟著他做。
令人驚奇的,槿容坐下的馬像收到了什么指令,漸漸緩了下來。
一群人趕緊上前,董壽將面色慘白的槿容從馬上抱下來。
槿容兩腿發軟,靠在風烈身上。
有人問:“董哥,這馬怎么回事?”
董壽一邊安撫著馬一邊打量著它,然后蹲下身往馬肚子上看,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笑著拍了拍馬腹,最后抱著馬脖子將臉頰貼在上面。這下眾人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難道這馬是從咱馬場出去的,今日回來認出了這里?”眾人無不感到驚奇,這樣的事還是頭一遭遇到。
“不錯。是從咱們馬場出去的馬?!倍瓑鄄亮瞬翝櫇竦难劢?,“它腹下有五塊兒白,看起來跟狗爪印似的。”
聽他這么說眾人紛紛俯身看,果然見是如此。
“它,它是流淚了嗎?”槿容指了指馬的眼睛。
“是啊,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馬也想念出生長大的地方,但一生能回故土的馬能有幾匹呀!”說著說著董壽禁不住又淚濕眼眶。
他這幾句話弄得眾人也是感慨不已。他們養馬訓馬,期待賣個好價錢,可等到被人牽走時又舍不得。之后還會想念親手養大的馬,不知道被賣出后它們都經歷了什么。有沒有被善待?有沒有得善終?今日經歷此事,看到馬的瘋狂和眼淚,這些漢子心里涌起說不出的滋味。
董壽轉向槿容,對她道:“李姑娘,我養馬半生,第一次遇到能回來的,不容易,算是奇緣。馬的壽命一般也就三十多年,它今年十六七了,已是老馬了,跑也跑不了幾年?;貋砹宋冶闵岵坏盟僮吡?。若有一日李姑娘要離開,我給姑娘選別的馬,這匹馬就留在這里,可好?”
董壽是馬廄的管事,風伯給他交代過槿容將馬寄養在這里的事,還囑咐它好好相看相看。
槿容點頭答應。在董壽話講到一半時她就猜到了他的意思,心下已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