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jié)這日舉辦馬術(shù)比賽是馬場自建成以來的傳統(tǒng)。
比賽前數(shù)月參賽者就開始準備,更有甚者,從上一年比賽后就悄悄準備著。賽前半個多月,馬場里男子們談論的,商議的,張口閉口都是賽場上的事,將氛圍烘得熱熱的。
槿容見過校場比武,練兵演陣,是以馬術(shù)里的精湛技藝也算見過不少。若論氣勢恢宏,莊嚴肅穆,自無出朝廷之右者。可若比趣味,生機,歡快,槿容覺得朝廷就被比下去了。
她沒有看到過易禹練習,但她知道他不是夸夸其談不行動的人。所以他不提她也不問,悶著好奇和擔憂,期待著比賽那日的驚艷。
端午節(jié)那日,老天爺也賞臉,晴空萬里,微風輕飏。
槿容和柳玉相攜去賽場。還未走到便聽見隆隆鼓聲,二人疾走,乃至最后都小跑了起來,生怕錯過精彩的比賽,尤其是易禹的比賽。
到了賽場,喘息不定四目便在賽場中逡巡。自是柳玉先看到易禹,因他額上束的抹額,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她親手新為他趕制的。槿容順著柳玉指的方向看去,恰好易禹也望向這邊。看到她們,朝陽照耀下的少年粲然一笑。
槿容只覺眼前一亮,心中暗嘆好個俊俏的少年郎!以往只知他皮膚白皙,五官精巧,今日稍一拾掇竟是如此光彩奪目!只今日怕就要惹得哪家小姑娘動心,等長成更不知會成為多少姑娘的夢里人!
緊接著,鑼鼓喧天,說話需靠在耳畔大喊。
槿容問柳玉:“我看見許多生面孔,他們也是馬場里的人?”
柳玉也同樣在她耳側(cè)喊說:“有些是附近的百姓,有些是風家旁的產(chǎn)業(yè)下的,每年的端午他們都要趕來交賬,如果有人想要參賽或觀賽,同管事的一起來。”
“風家產(chǎn)業(yè)很大嗎?”風凌風烈兩個人看起來不太像是精明的商人。槿容甫一想到這兒就嘲笑起自己。她連一個大商人都沒有見過,以何評判像不像呢?不過是從書上讀到的那些語句,加以想象罷了。
“挺大的。有從很遠地方來的。”
槿容心上一動,問道:“遠處的能有多遠?”
柳玉喊說:“一路南下,江南,嶺南,最遠到儋州。東邊,西邊,北邊,也都有。”
旁的方向槿容不甚在意,只這“一路南下”“江南”,正契合她心意。在他們返程時一路隨著,雖然不能隨心所欲在喜愛之處任意逗留,但路上的安危總是放心的。
正兀自高興間聽得一片緊鑼密鼓之聲,槿容隨人群往東看去,看見一人騎著一匹異常漂亮的……馬,應該是馬吧,跑來。
那馬通體黑色,但鬃毛,四蹄和尾巴是純白。令人不由道聲美的是那些白色都又密又長又蓬松,奔跑間白色向后飄著,像踏在四團云朵上,鬃毛蕩漾間那人像坐在浪花里。
金燦燦的光暈里,人馬皆熠熠生輝。
槿容不禁想這騎馬的人是誰,只這一幕足夠在場的人都記住今日,記住他了!
她察覺柳玉笑了,待她看清馬背上的人是誰時也禁不住笑了。如此招搖的出場放在他身上竟那般相得益彰,沒有絲毫浮夸紈绔之感。
風烈策馬狂奔,忽而回首,挽弓搭箭,嗖嗖接連兩聲射向搭起的門廊兩側(cè),隨著短矢分毫不差正中兩個紅色小圓球,一對紅底黃字的巨幅緩緩飄落。槿容正要看那上面的字又聽嗖的一聲,一支帶火的鳴鏑飛向半空,最后穩(wěn)穩(wěn)落入門廊一側(cè)的大金盆里,熊熊火焰頓時燃起。
又聽一聲炮響,五匹馬同時跑出,身著艷麗服裝的健兒在疾馳的馬背上左右翻飛跳躍。
可正在人群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中有人忽然失手,落下馬,被馬拖行。
槿容后背發(fā)緊,目光在別的參賽者身上逡巡,希望有人能上前幫忙。人群中有人跟她一般擔心,指著那人呼喊旁的人,急得跳腳。就在這時那人抬起腰板,猛地向上,穩(wěn)穩(wěn)落回馬背,向人群示意,要歡呼喝彩。人們雖然為他歡呼,但不太確定他方才是有意炫技,還是挽回了意外,直到他在馬的另一側(cè)又做出了同樣的舉動,人們才確定不是意外,熱烈地為他吶喊!
槿容仍覺危險,問柳玉:“一會兒易禹也要做這些動作嗎?”
柳玉搖搖頭,“他只參加騎射。”
槿容雙目微瞠:“那將來這些他也要學?”
柳玉看出她的擔心,笑道:“有些動作馬場里的小子們都會,到了一定年齡就有前輩教了。咱是經(jīng)營馬場的,這些算是看家本領(lǐng)。”
槿容想象不出寡言好靜的易禹做這些動作時的模樣。“他學的時候姐姐不擔心嗎?”
“摔摔打打才結(jié)實。若這不敢那不敢的,才令人擔心。”
槿容望著柳玉,今日又認識她多一層。她一直以為她是柔弱的,需要保護的。
又一聲炮響,另一場比試開始了……
***
望著遠山上那團火紅,按捺著想要縱聲高歌的快慰。數(shù)月來,第一次如此痛快,像飲了甘醇的美酒,迷醉在賽事的精彩紛呈,熱鬧歡樂里。
回想健兒們在賽場上蓬勃的英姿,恣肆的笑容,槿容感到年輕的生命里蘊涵著的如火焰般絢爛熱烈的偉力。今日里不知第幾次,她希望自己匆匆而過的年輕的生命中盡可能多些這樣的時刻。這樣才不枉年輕一場!
槿容正幻想自己縱馬馳騁在賽場上,這時仿佛聽見誰在喊她。她同柳玉母子一起回頭,看見風烈騎著馬正向他們奔來。
到了他們跟前,風烈利索地跳下馬,“我同你們一道兒回去。”
看到風烈,槿容就想起今日他出場時的畫面。一整日了,當時的畫面仍鮮活在她腦海中。“怎么換馬了?那匹馬呢?”
被槿容這么一問風烈皺了皺鼻子,一副悔不當初的懊惱模樣。“早知道被取笑成這樣,我就不騎它了。那匹馬是大哥送給若柳姐的。我一時新奇,就騎著它出來了。”
風烈的說辭也就與他尚沒有很熟的槿容相信。柳玉母子心里都知道他肯定是為了逗水若柳開心才以那么招搖的方式出場。
聽風烈提到“若柳”這個名字,槿容想起另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兒。
在圍觀的人群里她看見了客棧那個戴幕籬的女子。雖然她出現(xiàn)的時候并不長,但在那段時間里場主一直跟在她身旁,眼里看的全是她,對她的護愛和寵溺毫不掩飾。槿容高興她身體比那時康健,更高興場主對她一如既往的深情。心頭一直掛礙著的一件事有了期待的答案,怎能不高興呢?
這樣的高興使她對風凌的腹誹也轉(zhuǎn)向了完全不同的一面——興許場主的性格本就詼諧健談,不拘小節(jié)。那時跟她搭話就像她找易禹說話一樣,就是喜愛這個后輩。自己沒弄清楚情況就先入為主地胡亂臆斷真是不該。今后一定要再次引以為戒。槿容已經(jīng)記不清這樣的自我告誡是第幾次了,可依舊發(fā)生,看來這人的脾性一旦形成,改起來甚是困難!
柳玉問風烈:“若柳這幾日如何?”
風烈回說:“在大哥的悉心照料下,若柳姐康復很快。今日還來看比賽了呢!”
柳玉點點頭。槿容則在心底祈禱場主和若柳姑娘相攜相愛到白頭。聽過了太多的喜新厭舊,無可奈何,她的心都有些晦暗了。世間要多些這樣的佳話才會令人生出向往和喜愛呀!
一位頭發(fā)有些花白的婦人向他們走來。槿容看看易禹和風烈,抿嘴一笑。跟易禹走的這一路,她瞥見好幾起兒小姑娘瞅瞅他們這邊,羞怯地嘰嘰喳喳一番。這婦人是同兩個少女一道兒的,此刻那二人正緊張而又期待地望著這邊。
“風小少爺安!”婦人沖風烈施了一禮,風烈客氣地回了禮。婦人又客氣地依次對柳玉和槿容頷了頷首,然后轉(zhuǎn)向易禹問:“冒昧了。敢問這位小郎君名姓啊?”
易禹不妨她會問自己,微一愣,看向母親——婦人特意過來,肯定不會只問個名字。
柳玉對他笑笑,卻并未替他攔著。
易禹對婦人拱了拱手,答了自己的姓名。
婦人望著易禹,那喜愛的模樣像觀賞著一件精致的寶貝。“小郎君可曾婚配?”
在柳玉,槿容和風烈面前被直問這個問題易禹有些囧。他又看了看母親。柳玉面上笑意更深,卻依舊沒有開口的打算。易禹快速掃了一眼槿容和風烈,他們倆則一副興致勃勃的看戲模樣。
易禹耳廓泛紅,回答說:“不曾。晚輩年紀尚小。”
“小郎君多大?”
“十五。”
婦人驚到,“十五長這么高!我以為至少十七八了呢!”許是婦人也覺得給十五歲的少年提這些還有些早,于是轉(zhuǎn)向槿容和柳玉:“敢問,兩位是?
槿容先回答:“他姐姐。”
柳玉:“他母親。”
婦人眼珠子瞪得溜圓,“天爺,上一輩子得做多少積德行善的事,這輩子這一家子都出落得如此明眼!嘖嘖。”婦人搖頭興嘆,又細細打量了打量柳玉和槿容,然后道了聲“叨擾了”,施禮后轉(zhuǎn)身離去。
待她們走遠,風烈終于忍不住,笑得開懷,“阿禹,以后出門要乘車啊,這樣咱們就不用趕集買好吃的了。”
槿容也輕笑出聲,風烈以“擲果盈車”的典故在夸易禹長得好看,受女子追捧。
柳玉在,易禹不會多言。母親伸手撫了撫兒子的臉頰,又極輕地拍了拍他的后腦,眼里盡是肯定和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