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容這兩日跟掉了魂兒似的,常莫名地笑。書也讀不進去,飯也吃不出滋味,手上有傷,練箭更提不上。跟她聊個天兒說著說著就像隔了百八十米似的,老半晌才有個回響,又常常答非所問。
她越回想越覺得風凌哪里都是好的,任誰都比不了。他不笑的時候,深沉如淵。微笑的時候,溫潤如玉。大笑的時候,遼闊如天。他身姿修長挺拔,氣度不凡,穿錦衣,是個華貴的公子,可比芝蘭玉樹,穿布衣,是經綸滿腹的儒生,可比子淵子皙。他穿玄色好看,穿藍色好看,穿白色也好看。冷淡疏離時,似千年不化的冰山,溫言軟語時,如春風化雨。他手指好看,聲音好聽,五官更好看……
見她這副模樣,易禹心想書里描摹的喜歡上一個人的情態果真不假。他將這些告訴給急于知道槿容心意的風烈時,忍不住問風烈風凌可有這些表現。風烈恍然,說易禹這么一問他想起來了,風凌這兩日也有出神兒的情況,且出神兒時唇角也有笑意。
兩個少年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少頃,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
風烈問易禹想起了什么,易禹說想起了風凌帶著大伙兒槍挑馬匪的場面。易禹反問風烈想起了什么,風烈說想起了風凌去毒谷救水若柳時殺紅眼的情景。風烈又問易禹心里有沒有酸澀,易禹說一點點。他又問風烈同樣的問題,風烈說比他多一點吧。兩位少年都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明明是夏日,他們心上卻涌起秋的況味。
第三日,槿容決定拋棄羞怯和矜持,不等風凌來找她了。
這樣的人中龍鳳,再等下去,等出枝節意外怎么辦?
一路上心里像揣個亂跑亂撞的小羊似的,心中想要快些見到風凌的迫切催著她的腳步,若不是怕在風管家面前氣喘吁吁地不好看,她真的想跑起來。
“場主一大早外出辦事,尚未回來?!?/p>
聽到風伯這么說,槿容好生失落。
風伯雖不如風烈他們幾個那樣知曉其中原委,不過經過三日前那次,他覺察到風凌對眼前女子是不一般的。而這姑娘方才表現得更明顯,她眼里的光代表什么他可也是從年輕時過來的,看得懂。
“李姑娘若有什么急事我可以差人去告訴場主。”
槿容撐起笑容說:“沒有,沒有什么急事。場主回來勞煩風管家告訴場主一聲就是了?!?/p>
風伯答了聲“好”。
來的時候有多歡喜多迫切,回去的時候就有多失落。她這幾日乍喜乍驚,亂到不行,什么都做不進去,他卻什么都不耽誤!難道真是“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可轉念又一想,若風凌為情絲不思茶飯,恍恍惚惚地,她也不會感到歡喜。
都怪這情情愛愛的,讓人患得患失,起起伏伏,折騰人!
算了,不也就是再等上半日一日的嗎?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一個身影突然從回廊一旁躥出,擋在槿容面前。
“果然是你!我還以為自己看花眼了?!?/p>
看見來人,槿容大駭!
來人獰笑,“你躲到這兒都能讓我遇見,咱們是不是真的很有緣?不枉我對你念念不忘!”
“滾開,這不是你作威作福的狼窩子!”槿容臉色煞白,恨不得撕碎西門壇這張令人作嘔的臉。
西門壇抓住繞過他離去的槿容的胳膊,“怎么,找著人給你撐腰了?風凌嗎?”他冷哼一聲,“產業再大,也不過是個商人,不入流,在我這兒什么都不是。你覺得他能護著你?你知道上次救你的人下場如何嗎?被我挑斷手筋腳筋,挖眼割舌,扔到了街上?!?/p>
想到念念不忘的恩人慘遭此禍,槿容駭然心痛,但她絕不能讓這豺狼稱心如意。
槿容輕蔑地冷笑,“我又不會回去印證,由你信口胡謅,給自己裝臉。那位俠士如何,我不知道。不過,你那晚的灰頭土臉,被打得摸不著東西南北,毫無招架之力,那副蠢樣,可是真真實實的。我每次想到都覺得好笑。你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我還以為就這樣死了呢?”
西門壇像被踩痛了尾巴,咬著牙關,下眼瞼抽動了幾下,握住槿容手臂的力道也加重了。
這令槿容相信自己猜對了,他說得狠話不過是給自己找找面子。這更令她蔑視他,惡心他。
槿容抬起另一只手,摸上頭上的簪子,“怎么?這么牢牢地抓著我是還想被我扎一下?”她輕輕撫摸,緩緩開口,“要不要試試,看這次我會不會扎透?”語罷,猛地拔下簪子,簪尖迅疾掃過西門壇眼前。
西門壇雖有防備,但沒有想到槿容的動作會如此利索迅疾,為保住眼睛,他本能放開手向后退??吹介热蒉D身前的譏笑,他意識到她方才并不是真的要刺傷他,只是想羞辱他。
好!好樣的!西門壇恨恨地想。他發誓,弄不慘她,他西門壇天誅地滅!他要讓她上天無路下地無門,他要讓她為今日的嘲笑付出她不敢想的代價!
“柳姐姐!”槿容插上院門,急急跑去屋中。
這次遇到,那狗東西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再待在這里只會給馬場帶來禍事。只不知道她此時能否安全脫身?前路茫茫,別跟那一夜一樣,她以為脫身了卻還是被追上。眼下這種情況,最穩妥的辦法怕只有明了她的身份,盡快讓官府和京城知道。
淡淡含笑的柳玉在看見槿容沒有一絲血色的灰敗臉色時不由大驚。不待她問出口,槿容一下抓住她的雙手,“姐姐可知本地縣令官聲如何?”
柳玉反握住槿容冰涼的手,為她暖著,柔聲撫慰,“妹妹先別急,先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
“我……”看到信任的人,得到關懷和支撐,槿容不似方才那般孤注一擲。似被凍僵的人感受到了暖,這稍微的一緩,旁的情愫活泛過來,氣憤,著急,害怕,擔憂,不舍,想念,不甘……千情萬緒激烈地沖撞著,逼得槿容眼含淚光,音聲顫抖,無法好好說出一句話。
柳玉拉著槿容坐在榻上,巾帕不在身邊,她用手用衣袖拭去槿容掉落的淚珠,“妹妹別急也別怕,你現下不是漂泊無依的時候了,這里是你的家,有什么我們同你一起擔著。”
槿容深知哭哭啼啼于事無益,方才是一時沒有忍住。流了幾串淚之后緩和多了,她拋卻旁的念頭,一心在對付西門壇上,“姐姐,方才我遇到那個惡霸了,他也認出了我,這次他絕對不會放過我。我決意豁出一切與他拼了。”
槿容與柳玉深交之后,除了她的真實身份,其余都在平日的閑聊中陸陸續續講述給了柳玉。
柳玉看出槿容不相信她方才的話,想必以為那是徒然勸慰之言,不過她也沒有爭辯,“妹妹打算如何與他拼?”
“我父親……”槿容猶豫一下,還是沒有表露真實身份,“我父親在朝堂擔任要職,頗有些權勢,只要這里的縣令證實了我的身份,護送我回京,我回去后定然要這魚肉百姓的惡霸得到誅殺!”
柳玉知道身旁坐著的不是信口開河說大話的人,平日相交中她感知到她可能出身大官宦之家,此時聽她親口說,想必她父親是實權派,那她真的有可能是秦人!
“可你回去后不是就不得自由了嗎?”
槿容痛心,嘆自己最終還是要回去那牢籠?!叭裟苷D殺此賊,也算解救了一方百姓,縱不得自由也值了。”槿容逼迫自己不能在此時想有關風凌的一切,現在不是時候。以后慢慢長日,怕只能在想念中度過,不急在此時……
“妹妹莫急,這里是涼州,不是他為非作歹的小縣。他膽敢狂妄在這里犯事,走不出涼州的。況且,你是咱馬場的人,大少爺不會不管你。”秦人又如何?漢人構陷起漢人來比秦人還卑劣。
槿容搖搖頭,“我不能拖累馬場,不能拖累他?!?/p>
提及風凌,槿容不舍又懊悔,早知有今日,她就不浪費這兩日了。那日立時就答應了,也能得兩三日歡愉。
柳玉不能跟槿容明說,只得先穩住她?!懊妹靡诺眠^大少爺。經營馬場,必得與官場打交道,咱馬場是舉國數得著的軍馬的繁育地,大少爺的人脈只會比他多,不會比他少。妹妹穩一穩,先別急?!?/p>
槿容木然地點點頭。
柳玉看出她是虛應,怕是打定主意孤注一擲了,怕她沖動之下自己跑去衙門,柳玉轉了話頭。
“不過,萬一那惡霸真的手眼通天,不好處置,妹妹說的是最后的法子了。若真到了那個地步,難保這府衙的人里沒個壞心眼用黑錢的,那妹妹跑去官府就是羊入虎口。天高黃帝遠,就算你是皇子皇孫,消息也得傳得到京城才好。因此,這最后的法子一定要慎用,得安排周祥,切不可急?!?/p>
槿容眸色深沉,又點點頭,告誡自己確實要好好計劃,這里離京城實在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