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墓回來的路上槿容覺得身上困乏,不很舒適。等到了府里,下了馬車,感覺身子更沉,頭也有些昏沉。
柳玉母子回去家里,風管家一大家也回去了,槿容同風凌風烈回到水若柳住處。她覺得睡一會兒會好些,但剛回來就離開不太妥當,好歹坐一會兒再說。
風烈問水若柳是否有哪里不適。水若柳搖搖頭,不過風凌還是給她把了脈。聽風凌說無礙后風烈才放下心。風凌又去槿容身邊要給她把脈,槿容說她挺好的,不用把脈。風烈對槿容說她可以永遠相信風凌望聞問切的本領,他一定是觀察到她哪里有恙才要給她切脈確認的。
風凌為槿容切脈的時候風烈和水若柳都關切地望著她這邊,這令槿容有些拘謹,心跳也紊亂了,不知道會不會干擾風凌。慶幸風凌是看著地面的,若也看著她,怕心跳得更亂。
切完脈風凌微笑著看了一眼槿容,轉而對風烈和帶著幕籬的水若柳說:“阿珠姑娘并無大礙,但需要休息,我帶她去隔壁。若柳也不可以太耗精神,一會兒吃完飯后最好也養養神。”
幕籬上下晃了晃。
槿容感謝風凌的體貼,頗抱歉地對風烈和水若柳說:“或許因為今日我情緒起伏有些大,至此時精神有些不濟。”
風烈笑說:“阿珠姐姐還是見外。若不是大哥看出姐姐有不適,姐姐這么強撐著豈不容易出事?以后啊,得多跟姐姐處處,讓姐姐盡快消除與我們的生疏隔閡。”
除了笑著,槿容似乎沒有更好的回答。
“走了。”風凌拉起槿容的手朝外走。
風烈問:“姐姐午飯怎么辦?”
“眼下休息是她最好的飯。”風凌沒有停步,說話間已出了房間,余下水晶簾晃動。
邁過門檻,槿容壓低聲音說:“我想回我那里去,在這里不太方便。今天她們都回家了,只我一人,也清凈,能好好休息休息。”
“不行。遠,不方便我照顧你。”
“我沒有大礙,只是精神有些不濟,睡一覺就好了。”
風凌停下腳步,轉身對她說:“我方才說你無礙是不想因若柳和阿烈的關心而令你心有顧慮,不能好好休息。一會兒你就該覺得冷了。你呀,明日能好就算不錯了。”
槿容不大相信,覺得自己的身體還是自己最知道,但清楚風凌不會讓她回去,也就不再爭辯,順從地跟著去了隔壁房間。
風凌引槿容去床側,“你先躺下,我去給你配藥,很快回來陪你。喝完藥再好好睡。”
槿容點點頭,在床上坐下。
風凌蹲下來握住槿容的腳踝要為她脫鞋,驚得她慌忙將腳縮回去。
“不,使不得!”
風凌笑問:“如何使不得?”
“……場主要做大事,這些小事我自己可以。”
風凌笑她因羞怯信口胡鄒,“我當下做的就是大事,傳宗接代,多大的事!”
槿容臉都要燒起來了,這一下,頭更暈了。“我不舒坦,場主不能趁人之危。”
“被你發現了?一會兒你冷起來我還預備抱著你以身體為你取暖呢。”見她面頰潮紅,目光濕潤迷離,風凌知她怕是要燒起來了,便不再逗她,“別擔心了,我逗你的。來,先躺下。”風凌托著槿容的背放她躺好,為她脫下鞋子,蓋上薄毯,“我很快回來。”
這邊房中
水若柳見他二人出去了,解下幕籬放在一旁。
風烈問她:“姐姐跟阿珠姐姐也生疏?方才一言不發。”
水若柳搖搖頭,苦笑了一下,“我音色粗啞冷滯,不熟悉的人聽了不舒服。”曾經還嚇哭過小孩子。
“但總要有個開始。我看阿珠姐姐方才一直看著你,是想跟你交談的。”
水若柳頓思片刻,認真點了點頭,“阿烈說得對。等阿珠姑娘醒了,我就邁出這一步,當是開始。”
風烈沉吟少頃,問道:“姐姐若在意這些,何不問問大哥可否有緩解之法?”
“等我身體再好些,能到處跑著游玩時再說吧。眼下除了這院子,我到哪兒尚離不開你和大哥,接觸不到多少外人。這樣也好,不必在意梳洗打扮的麻煩事了。”水若柳嘴上說得輕松,心上卻掠過一絲痛楚。她不注重外貌,但也不想嚇著旁人啊,尤其偶爾還想著……。水若柳拋掉這個念頭,再次勸服自己如今這樣也挺好。這樣子就斷了她的念想了。
風烈知道她的心思。她醒來后絕口不提那個人,恰恰是很在意啊!
“在我眼中姐姐從來都是一樣的。”
“我知道。我也是這么想自己的。”
為了不引動水若柳傷感,風烈換了話題,“我餓壞了,得催廚房快點做飯。姐姐想吃什么?我給他們說去。”
“你問大哥吧,看他讓我吃什么。”
風烈抿嘴笑,“我去求求大哥,讓姐姐今日吃些愛吃的,哪怕一點兒也成。”
“這會兒去打擾大哥我指定吃不上。”
“我知道。大哥一會兒肯定會給阿珠姐姐開藥,我等他一會兒就是。”
“記得問問阿珠姑娘的情況。”
“好!”風烈答應著就出去了。
***
槿容醒來時已是夜間。
風凌坐在床沿,一手持書卷,另一只手在薄毯下握著她的。
她手稍一動,風凌扭頭看過來。見她醒來,他笑了。
“好些了嗎?”風凌邊問邊抬手向她額頭探去。
“沒事了,多虧……”這幾個字音調飄忽斷續,好似不受控制似的,槿容稍微清了清喉嚨,重說了一遍,“沒事了,多虧有你!”
音聲仍沙啞,但能聽出來是自己的了。想那時他告訴自己會惡寒發熱時她還不信,結果勞累他一會兒為她保暖一會兒為她散熱。
“什么時辰了?”
“過了丑時了。”
“你一直在這兒嗎?”
“你病著,去哪里我都不安心。”薄毯下風凌手指搭上她皓腕,她溫順地不言不語配合。
待他把完脈,她問:“我好了吧?”
“還有些低熱,再喝些藥。”
“好。”
風凌走去放在桌子上的食盒。
槿容撐著坐起來。窗外聲響漸大,方才她以為是風聲,此時聽來更像雨聲。“下雨了?”
“嗯,亥時前后開始下的,斷斷續續,此時更大了。”風凌從大一些的食盒里取出溫涼正合適的藥,又拎起一旁小一些的食盒走回槿容身邊。
“要喝兩碗藥?”槿容以為小食盒里也是藥。
風凌拎了拎手里的食盒,“這里面是甜點。晌午急,沒有給你備出來。”
槿容莞爾一笑,說:“我又不是小孩子。”她接過藥碗,還未喝那氣味已令人想皺眉,槿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屏住氣息,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藥的苦味令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一個東西抵在她唇邊,沒有看它是什么就一口含住,甜甜的味道沖淡了藥的苦味。
“云片糕?”
風凌點頭。
“好吃。你也吃。”
風凌將小食盒放在槿容手邊,“好吃你多吃點兒。我不喜甜食。”
槿容又拿起一片,“我也不多吃了,去去苦味就好。你收起來吧。”
窗外猛地一亮,緊接著傳來一聲炸雷。
風凌將食盒收起來,問聽到雷聲看向窗外的槿容,“害怕了?”
“不做壞事,不怕。聽了許多妖狐鬼怪渡雷劫和雷劈壞人的故事,電閃雷鳴時便常會想起這些。小時候堅信壞人一定會被天收,每回聽到雷聲轟鳴都會驚出一身冷汗,反省自己所作所為,若覺得哪件事做得不對,就趕緊禱告祈求,立誓要改正,求給個機會,饒過這一次。如今……也相信吧,這樣心里好受些。”槿容釋然地笑笑,“我也真是的,自己睡飽了拉著你說這些。我感覺無礙了,藥也喝了,你不必再擔心,熬到這個時候一定不好受,也快些去睡,別熬壞了身子。”
風凌向窗外看了一眼,點了一下頭,起身去收拾東西。
聽著窗外似比方才更急更緊的雨聲,槿容心上如貓爪一般。
“……場主!”
風凌轉身,望見槿容眼中的緊張和羞怯。
“外面雨太大……場主就在這兒休息吧,況且這本來就是場主住的地方。”
風凌笑她,“你再想想是否要將我留在這兒,免得一會兒后悔得睡不安穩。”
槿容搖搖頭,“我相信場主……只要場主別覺得我是個隨便的人就好。”
“你如何會有這種擔心?這電閃雷鳴暴雨如瀑的深夜,你為了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讓我離開,我才要傷心。何況,我也是這般想和你在一起。”
槿容心口激蕩,頭又有些懵了。她回避風凌的注目,身子挪到床的最里邊。
風凌竊笑,喜出望外,他原本打算將幾個杌凳并在一起對付半晚即可,誰想竟直接到珠玉在側這一步了。這一想,身子也有些起熱,覺得一會兒睡不安穩的或許會是他。
風凌吹熄蠟燭,上床躺下。槿容分一半薄毯與他,他本就有些熱,只拉起一角掩住胸腹。
一室漆黑悄寂,唯聞窗外電閃雷鳴,雨聲大作。
少頃,槿容問:“我能同場主稍說些話嗎?”
“求之不得。”風凌體會到何為作繭自縛了,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要放過這個機會。
“那一晚情形危急,我也沒有生病。這一次遠不如那一晚卻被嚇成這樣……有場主護愛,人也變得嬌氣了,我頂不喜歡這樣的。”
“不對,那一晚后你病得更重。你來到馬場后總是遠遠躲開男子,天稍一黑就不敢獨自逗留在外,這種狀況直到和阿禹親近后才有所好轉,這前后可幾個月呢。這也是一種病,心病,更難醫。這次你知道不再是一個人了,敢放任自己生病了。病好了,也就無礙了。你的身體比你意識到的更懂你,更保護你。”
“場主真博學。可是場主怎么知道我剛來時候的樣子?在你突然找上我之前,我們一共也沒有見過幾次面。有人暗中監視我們?”
“監視倒沒有。你沒有看見我,不表示我沒有關注你。”
“場主很早就關注我了?”
“是啊。我們緣分可深著呢。”
槿容心上歡喜,“我也覺得是這樣。今日你帶我進入這屋中,柳姐姐,阿烈,阿禹,風管家一家,他們見到我時都關切地看著我,那一刻我心內忽然涌起回到家的熟悉感,像在夢里或者前世發生過多次似的。”
槿容說話漸漸不清晰,風凌知道她又快睡著了。
“還有那晚你碰巧救下我。這都是我們的緣分,是吧?”
“是。”風凌哄著睡意朦朧的人。她什么時候會發覺她在緊張的時候喊他“場主”,放松的時候稱呼他“你”?又會在什么時候換上更親近的稱呼?這兩情相悅之初的酸甜交織不獨她有,他也隨著她品嘗。
“因此,我們一定會和和美美的……”
聽著枕邊均勻的呼吸聲,風凌輕笑。他輕輕起身為她蓋好薄毯,躺下時又握起她的柔荑。
那晚救下她并非碰巧。在客棧看見西門壇所作所為,知她難逃魔掌。他之所以決定出手營救,原因跟第一次一樣。因為救下她,若柳有了好轉,想著再救她一次,若柳也會更好。這才拋下若柳,悄悄尾隨她身后。他原本不信命的,因為這兩個女人,他有些改觀了。回來后除了熟識的老商戶他會出面,新生意都交給阿烈了。阿烈不知道客棧的事,這才讓西門壇有機會再遇到她,生出后來這番波折,看來這也是一種緣——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