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風凌帶三十兩銀子給槿容,說那是她每月的月銀。槿容說她手里還有些銀兩,她也沒有需要花銷的地方,不缺錢。且他們尚未成親,此時拿月銀名不正言不順。風凌說別的姑娘出嫁前都有爹娘疼愛寶貝,她雖離鄉背井,孤身一人,但也是有人疼的,出嫁前他們當她是風家的姑娘那樣寶貝,因此這月銀她盡管拿著。
同銀子一起帶去的還有幾本配有圖文說明的藥材方面的書。風凌先讓槿容識別和記住那些草藥及它們主要的藥性。并告訴她自明日起在他給身旁人切脈時會讓她上上手,開始感知脈象。他配藥時她也要跟著,他會根據她識記的進度隨時考核。
武術上倒是也開始了,不過主要還在射箭上,其余風凌就教了槿容一些舒活筋骨的動作,讓她每日重復練著。槿容自己也明白不能貪多,加之她對風凌無比信任,一切全由他安排。
槿容絕對是個任何老師都會喜歡的學生。聰慧,有悟性,又肯下功夫。每日固定的任務只多不少地完成,有機會就拉過身邊人的手切脈感知不同,只是從未見她給風凌切過脈。大家也都算經歷過情動時刻,也都護愛她這一顆純純之心,不拿它打趣。
倒是風凌,有一次在無人時主動伸出手要考考她。槿容搭上他手腕,但中途就棄了,說她心思不穩,把不準。風凌飛快在她頰邊親了一下,玩笑著說他就在方才又學到了一項新技能——隔空切脈。這項技能只對她有用,可是用一次效果弱一次,這一點著實令人扼腕嘆息。他笑音未落,槿容忽然抬頭,明眸直直望著他,兩手也攥得緊緊地。她這情態像牟勁要咬他。對于她這個反應風凌覺得甚是新奇。不久,槿容猛地向他欺身。不過,不是咬他,而是回了他一個輕啄。風凌愣了一瞬后,欣然撫了一下被親吻的地方。這時槿容拉過他另一只手,手指搭上他手腕。感知到它比方才跳動得快,她滿意地笑了。風凌笑意更深,對她說既然她跟上了,他便要更進一步了!
對水若柳而言,槿容的陪伴仿若開啟了她新的生活。雖然她們一個是高宅大院的貴小姐,一個是披風沐雨的江湖兒女,但她們品性同樣高潔,又都嫉惡如仇,開朗豁達,這使她們談話總有共通點,因經歷不同,又能相互補充。槿容教她彈琴,她指導槿容箭術。因為都是初學,這一文一武,一動一靜,常常吸引風伯的小孫子小孫女過來跟著學。她倆都知道啟蒙對孩子的重要,因此教導他們時格外用心。這使水若柳覺得自己不那么廢,除了是大家的一個期盼,對他人還有些用。
七月下旬,官府傳來消息,要掠走槿容的那幾個人已經被判了罪,收監了。
消息也就這么多,沒有提及西門壇任何事。周圍人多次告知過槿容會是這么個結果,因此她也沒有多悲憤。只是不安于平民百姓申冤求訴之艱難。她多希望這林縣令是怕事情張揚生變,其實已經悄悄將西門壇父子之事上報有司了!但她又知道這十有八九怕是她的美好愿望。唉,這天下,究竟有多少肯為民請命,不懼刑具加身的官吏呢?
八月初的一日,槿容忽然聞到淡淡的桂花的香氣。
尋香找去,幾株桂花樹亭亭玉立,淡雅綻放。
又過了幾日,柳玉做了桂花蓮藕,桂花糕,桂花醬,熬了桂花粥,邀水若柳和槿容去品嘗,還縫制了桂花香囊,桂花枕,送與她們。臨走,她還包了許多桂花做的糕點送給她們,說一年只這一次盛開,讓她們帶回去慢慢品嘗回味。
回去的路上水若柳停下來休息了一次,倒不是她體力不支,純粹是因為喜愛秋日的天氣。望著澄明高遠的碧空和白云,她回想著從前在秋陽下縱馬馳騁的快慰!
在她們停歇的時候槿容看見府中一個管事正送一個衙役離開。看到那身官服,槿容不由就會想起西門壇的事。
水若柳瞅見了,噙著笑說:“若有什么擔心的,徑直去問大哥。別胡想,費心神。”
槿容收回目光,自我勸慰似的笑笑說:“看那官差面帶笑容,想必是有好事。”
“大哥不是自矜之人,他嘴上不說,但一定已經有所安排了。”
槿容微微嘆了口氣,“為什么佞臣構陷忠良那么輕而易舉,而要懲處惡貫滿盈的惡棍卻那么難呢?”
“因為佞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沒有底線。羅織的罪名又都是謀反這類皇帝寧可信其有不會信其無,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罪名。而清正的官員查案要講證據,要維護律法的信用。”
“若找不到證據或證據不夠,就任由他們逍遙法外,繼續橫行?”
“大概也只能如此!”
水若柳音聲平靜,甚至還略帶笑意,這令槿容驚詫,“聽聞這樣的事,你不會氣憤不平嗎?”
“怎么不會?不表露出來罷了,況且如今我這副身子也是氣不起。”她是師姐妹四人中最嫉惡如仇的一個。小的時候聽聞了不平不公之事,她會氣得吃不下飯,恨不得立刻提了刀劍殺了那些賊子。產奸除惡可是她刻苦練功的動因之一。等大了些,跟隨師姐們出了師門,開了眼界,長了見識,見了人面獸心,百鬼橫行,也見了錚錚鐵骨,忠貞清直。漸漸,她堅定了自己的志向。雖然這世間不平之事管不完,但管一件少一件。愿意管的人多了,這世間的清明也就多了。
槿容覺得水若柳這樣說才是“不自矜”。她和柳玉姐遇事均比自己從容鎮定,根本原因并非因她們身體虛弱,動不得氣。“我遇事不夠冷靜,又不能從多方面考量,很多你和柳玉姐熟知的事情,我甚至都不知道其中的關節是什么。空有一腔不服輸,不信邪,像個愣頭青。”
聽她如此評價自己,水若柳笑道:“你怎么突然妄自菲薄起來?長在深宅大院里,不盛氣凌人,對人無分別心,能吃得苦,耐得勞,人又善良,正氣,勇敢,這些可是難得得很!能令我大哥動心著迷,怎會只因為你相貌出眾?”
這樣集中的夸贊真的令槿容有些害臊,“果然,好聽話真的能令人飄飄然!”
“這些可不是恭維話。你絕對當得起。”語罷,水若柳起身,槿容趕緊起身攙扶住她手臂。“歇夠了,咱回吧?”
槿容點點頭,“好。”
二人又并排走在一起。
“西門狗父子的事你不必掛懷。他們背后的秦人勢力不知道皇帝肯動到何種程度,但他們這種官階低的漢人,朝廷肯定會有所處置,就算做做樣子,也會平息平息民憤,安撫安撫民心。”
每次聽到“漢人”“秦人”這些字眼槿容都有些不自在。“若他們是秦人朝廷也不會姑息吧?不是總是說秦漢是一家嗎?律法也廢除了很多秦人的特權。”
“說是一家,可這一家之長可不是漢人。廢除了許多特權,但到底沒有全部廢除。你看朝中文武百官里頭握著實權的有多少是漢人?秦人的數量根本無法同漢人相比,若真的平起平坐,秦人這江山算是白打了。這一點,大家心里都清楚著呢!”
“……你不喜歡秦人?”
“你喜歡?”
“嗯……比起秦漢之別,我覺得一個人的品行才應該是評判這個人好壞優劣的準繩。”
“這說明你有君子之風。我以前絕對不會與秦人為伍,后來接觸了幾個秦人,敵意沒有那么大了,但仍難對所有秦人親厚。”對于槿容對秦人的親厚,水若柳以為是她家庭出身的緣故。她想興許她家多與秦人有來往,她的秦人伙伴為人也不錯,因此才有了這樣的看法吧。她也無意向她講述秦人曾是怎樣像對待牲畜那般地對待漢人,說到底漢人的江山是漢人自己作踐沒的。
槿容特別想探聽風凌對秦人的看法,可覺得再問下去就太明顯了,還是別冒冒失失的了。
***
當日傍晚風凌忙完回來他們三人照舊閑聊時水若柳說起了白日看見官差的事情,她是替槿容問的,這一點風凌和槿容都知道。
風凌看了一眼槿容,溫言道:“算是預料之中吧,沒有多大影響。只是可惜了一個縣令。”
槿容心上陡然一沉!
“那幾人突發怪病,死在獄中,仵作驗過尸,說有可能是瘟疫,于是趕忙燒了尸身,其他犯人也被轉到別的地方關押了。”
水若柳唇角露出一絲譏笑。
槿容琢磨著哪里聽起來不對勁,“……這太巧了。怎么正好是他們幾個?”隨即明白風凌方才“只是可惜了一個縣令”那句話并非是擔心上面因瘟疫追林縣令的責,“是縣令!他被威脅或者收買了?”
風凌輕輕點了一下頭,“被威脅的多些。我已經派人去查了。”
“……可是他們既然能威脅縣令放了犯人,我擔心他們下一步會威脅縣令栽贓嫁禍于你!”
“我知道告訴你們實情會令你們擔心,但既然能告訴你們,便說明事情無礙。若到了嚴重的地步,我肯定會先安排好你們。”
“所以只要我們仍日日如常,便說明事情沒有變糟糕。”水若柳接過風凌的話,緩解著槿容的擔憂。
兄妹二人的安之若素極大地安撫了槿容,她笑著對風凌說:“你不要分心擔憂我,我會照顧好自己和若柳。你也要相信我,我不是少不更事,弱不禁風的。”
“知道!”風凌笑著說,“一直都知道!
每次看到風凌的笑容,槿容都能從中獲得力量和信心。她一遍遍告誡自己,哪怕拼盡一生幸福,拼盡性命,她都要保護他,不允許他有失有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