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你放假幾天？”
“哥哥你呢？”
“我？”
“嗯，你？”
“我……嘿嘿，我……哈哈，小妹你是……嗯？”
“我想知道你休假幾天？咱們見過叔叔嬸娘，也見過爹娘，再過十天就是春節了。”
“我知到。”
“你知到什么？”
“知道小妹想什么？”
“既然哥哥知道，咱們是否行動？”
“我怕。”
“怕什么？”
“萬一咱們行動起來，中途被叫停了怎么辦？”
“叫停了再說嘛，總比什么都不干干著急好吧？”
“道理是對的，可我還怕……”
“如果時間充足，就沒什么好怕的。”
“時間夠用，可我還是下不了決心。”
“哥哥呀，再猶豫不決，真有萬一，會是終生遺憾的。”
“我也想過，若真是萬一，我會后悔不已。可我的擔心也不無道理可言啊？”
“人生苦短，但后悔綿長，無法補救。爹媽都只有一個，他們年紀大了，盼兒歸的心越來越強烈，特別是春節，他們更是迫切希望兒子能回家過個團圓年啊。”
“我知到爹媽想我。”
“我理解，哥哥怕萬一咱們剛到家，萬一部隊緊急招回，萬一你去前線的事情讓爹媽知到，所以，你寧可忍受想念之苦，也不愿讓爹媽擔驚受怕。”
“大概就是這樣，我也說不清楚，就是感覺心里不踏實。”
“我聽你的，我只是覺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再讓哥哥想想。”
“嗯好。”
“熄燈了？”
“哥哥，咱們都是開著小燈的呀？只有我報到的前一個晚上，你也是這樣說的。”
“嗯，哥哥記得。”
云舒蹭就坐起來，她趕緊把燈打開，看到哥哥悄悄落淚，他已淚濕枕頭。云舒緊緊地抱著哥哥，把頭埋進他的懷里。
“小妹不怕，我沒事。”
“我能問問哥哥嗎？”
“嗯能。”
云舒把哥哥的眼淚擦掉，將頭靠在他肩膀上，眨著泛有淚光的眼睛看著他，心中酸楚淚水難掩，顆顆飽滿圓潤的珠淚，熱呼呼的滾落到他的肩頭，打濕了哥哥的睡衣，她抽泣的說不出話來。
“小妹不哭，哥哥明白你的心思，知道你想陪我回家看望爹媽，我也明白，這個時間若不回去，可能這一輩子再也沒機會見到爹媽了。七九年上過越南戰場的我，深知戰爭的殘酷無情，多少雙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多少個妻兒，成了孤兒寡母。可我也知到爹媽年齡大了，再也經不起第二次打擊了。唉。”
哥哥的淚水又滴落到小妹的臉上。云舒拿起枕巾幫他擦掉眼淚，她撫摸著他的臉頰，浸著眼淚，看著哭的一塌糊涂的連長，她心痛的安慰道：“哥哥呀，這一個學期我不在你身邊，你一直都在哭吧？你都哭瘦了。”
聽到小妹的安慰，哥哥的眼淚又涌出眼眶，他緊緊地摟住小妹，哭的更加厲害，他哭到無法言語。
“咱不哭了，再哭，眼睛就腫了。”
“小妹，哥哥對不起爹媽，也對不起你。”
“那你就不要讓自己再留下遺憾。”
“好，哥哥聽你的。”
“你決定了？”
“嗯，決定了，再猶豫，時間都猶豫跑了。”
“好，我同意。”
“小調皮，你就是哥哥的幸運之神，有你，我很幸福很知足。”
“有鋼鐵般意志的哥哥，我更幸運。”
“明天準備一下，咱后天起程，回老家去看爹媽。”
“嗯，這才是我的兵哥哥。”
“小妹，兵哥哥想你了。”
“兵哥哥，小妹也想你了。”
“咱們回到家怎么辦啊？”
“什么怎么辦呢？”
“老家有給新婚夫妻熬湯喝的習俗。”
“熬什么湯？”
“我也不知道，是一種草藥。”
“噢，呵呵呵，我明白了，哥哥喝過嗎？”
“我沒結過婚，怎么會喝過呢。”
“我是說你偷喝過嗎？”
“偷不到的，只能夠新郎新娘喝的，藥渣都直接放火爐里燒掉。”
“嗯哼，哼哼，講的清晰透徹，順序都明明白白，你干過這活？”
“沒有，只是聽家里的哥哥說過。”
“他們都喝過？”
“嗯，喝過。”
“你想喝嗎？”
“我不用喝。”
云舒咯咯咯地笑了。
“小妹，笑什么？”
“笑你不用喝，那些喝過的人，其實也不用喝吧？”
“小妹聰明。”
“那就不喝。”
“不行啊，老人會看著喝完的。”
“你袖口里多塞幾條毛巾嘛。”
“你怎么辦？”
“我，哼哼，我怕中毒，堅決不喝，我過敏。”
“嘿嘿，你是逃不過的。”
“我逃不過的只有你，其他的我都能擺脫掉。”
“呵呵呵呵。”
“不會吧？哥哥你？是不是去前線的人員已定下了？是不是你在名單里？”
“哪有什么名單。”
“你說的喝湯，是不是讓我和你生死與共？”
“小妹你想多了。”
“好，小妹都答應你，只要是你考慮清楚的事情，我都依你，哥哥起床。”
“你要干嘛？”
“咱們去車站坐車回老家。”
“才凌晨三點沒有車子的。”
“你說什么？”
“我是說，哥哥是軍人是干部，我是不會當逃兵的。”
“你的休假安排是怎么回事？”
“什么事都逃不過你。”
“緊要關頭，你是怎么被批準休假的？”
“好幾天了，你都沒問過我。”
“哥哥呀，小妹不敢問你啊，我怕是讓你回老家見……，我不敢再往下說了。”云舒的眼淚橫流。
“我也這樣想過，也否定過，我也沒想明白。不哭了小妹，不管了，天亮咱就坐車回家去看爹媽。”
“好，天涯海角，小妹都陪伴著你。”
兩個人緊緊相擁。
“你凍的這么厲害？哥哥給你暖暖。”
“你不冷嘛？”
“我熱著呢？”
“你喝老家的湯了？”
“嗯，喝了。”
“什么感覺？”
“全身發熱。”
“我摸摸。”
“好。”
云舒把手放在連長頭上，感覺很涼，又摸摸他的肩膀，“哦，涼。”她拉過被子幫他掩好，嘟囔著：“這湯不咋地，喝了人更冷了，我去給你灌暖水袋。”
“小妹別去，哥哥有。”
“有？”
“嗯有。”
“在哪里？”
“快躺下，這不就是嗎？”
“哥哥。”
“我抱著你，比暖水袋更暖和。”
天一亮，他們坐上去汽車到火車站，倆人什么都沒帶，各自背著一個小包，就登上了去往老家的列車。
“哥哥，咱們來回多久啊？”
“一周。”
“嗯？一周？”
“是的。”
“哦。現在火車提速了，以前哥哥回家，一周都到不了家吧？”
“是，咱們到轉車的地方，再辦理加快手續會更快的。”
“嗯，我只管跟著哥哥。”
“放心吧小妹。”
“咱們什么東西都沒買，就這樣回家嗎？”
“你能自己走到家就不錯了，還買東西。”
“哥哥你想說什么？”
“半道上，我會背著和你一樣重的……呵呵呵。”
“一樣重的東西啊？”
“哈哈哈哈，哥哥可沒說哈。”
“啊哦，壞哥哥。”云舒咯咯咯的笑個不停，“我能走，干嘛要你背。”
“到時候你就不想走了。”
“是不是要走很遠？”
哥哥笑著點點頭。
“是不是要爬山？”
他迷著眼睛，看著小妹，笑的合不攏嘴。
“哎呀，回答我嘛。”
他又點點頭。
“不就是山高路遠嘛。”
他瞪著大眼看著云舒。
“哥哥，你這表情是驚訝嗎？”
他又微笑著點點頭。
云舒又咯咯咯地笑著說：“我早已做好了思想準備，你說的一周，是一周都到不了家吧？”
“小妹你知道呀？”
“四五千里路呢，還要走路爬山過嶺的，來回一周？除非是坐飛機。”
他把小妹抱在懷里說：“你是不是后悔了？”
“只要能和夫君在一起，我永遠都不會后悔。”
“寶貝，咱們這一路，會很艱辛的。”
“有夫君在，愛妻什么都不怕。”
“這一路，你會吃你從沒吃過的苦。”
“沒結婚前哥哥就說過，老家在大山深處交通不便，咱們就當自己是紅軍嘍。”
“爬雪山過草地走過二萬五千里啊？”
“嗯對。”
“還真差不多。”
“哥哥，你每次回家，都是一個人這樣走的呀？”
“是的，只有哥哥一個人，背著書包走十多個小時，一個人也見不著。”
“你不害怕嗎？”
“我是軍人，小妹說過，解放軍是鐵打的硬漢，什么困難都不怕。”
“你受苦了，以后的路，有小妹陪你一起走，我再也不讓哥哥孤單了。”
“小妹，你真好。”
“你不要擔心，只要是你的，與你有關的，不管是什么樣的路，什么樣的家，什么樣的事情，什么樣的生活，小妹都心甘情愿的全部接受，望哥哥放心，我嫁給你永遠都不后悔，你不要再委屈自己了好嗎？”
“嗯好，哥哥有你，就不會委屈。”
“天黑了，你休息會兒吧。”
“我抱著你踏踏實實睡會兒吧，我睡不著。”
“我一直都很踏實，是你的心里忐忑不安的。希望你放下對我的擔憂，只要咱倆能在一起，我就很知足很開心。一天到不了家咱就兩天，兩天到不了咱就三天四天，我不會有半句怨言。哥哥，一路上有你有我，就是咱們最大的幸福。”
“小妹，哥哥非常感動。”
“我很激動，自從認識夫君，我總會有不一樣的體驗。”
她趴在哥哥懷里靜靜的睡著了。
今天是云舒和連長在火車上的第五天，他們依然還是坐在原來的位置，依然是夫妻并肩。可是沿途的風景，越過一重又一道，程客換了一波又一波，剛剛熟悉的面孔，可能在下一個站臺又到站了。這一站又一站的情景變換，觸動了云舒和連長的心，就像《莊子·知北游》之中所載“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勿然而已。”
兵哥哥和云舒，雖然思母心切回家迫切，但是，這是他們結婚以來，唯一一次讓他們歇心的機會，夫妻倆利用這長長的路途靜下心來，把相識之前二十年的經歷，詳細敘說給彼此。這么遠的路程，這么慢的列車，這么漫長的幾天幾夜，他們依然愿意在這狹小的空間，安心的并肩而坐，仍然希望這次列車再慢點行駛，讓他們相依相偎相伴相隨，慢慢前行一直到老。哪怕是老的白發蒼蒼，哪怕是已步履蹣跚，他們仍然能相見相吻相牽，仍然能攜手同行，遠行在回家的路上，永遠都不分開。
今天是程車的第六天，他們要下火車再坐汽車，夫妻的安靜還是被打破了。
連長想，小妹咱們快到家了，我既然參軍，定當保國。若有令，召必回。
云舒在心里念叨著，命令千萬不要下達，我們還沒到家還沒見到爹媽呢，部隊千萬不要突然拉上前線啊，哪怕只見爹媽一面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