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里,石匠接到國王的訂單,要造一座石像。
國王的兒子快要當王儲了,可他還是成天只知道玩,快樂無憂。國王擔心他的兒子沒有準備好承擔起治理國家的責任——雖然只是一個小國家,雖然很多時候王室都只是一個名譽,有各司其位的大臣——但是,像任何一個父親一樣,國王希望兒子成為一個男人——而不是現在這樣整天和公主侍衛們嬉鬧——他連男女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于是,和平年代的國王沒有送兒子去打仗,而要給他一個石頭公主——訂單會在王儲典禮那天交付。
小山村里的石匠當然很高興,這份生意不僅帶給他豐厚的利潤,更重要的是說明他聲名在外——連國王都找他訂石像啦!(雖然這小小的王國里,專門雕刻石像的工匠也許不超過10個)可是他也犯了難——到底要雕一個怎樣的石像給王儲才能得到顧客的高興呢?
石匠帶著他的工具,走到最深的山里,要好好的構思。他每天坐在深山的溪水邊,琢磨那里的石頭,想像哪一塊可以雕成哪一種形態。日子在石匠升起的炊煙和篝火中逝去,石匠知道離他交貨的日子不遠了。可他什么也沒雕出來——不是沒有,而是沒有他滿意的。石匠堅信,寧可等待,也絕不能草草了事——按時交貨和認真完成作品都是石匠的誠信——這可真是兩難的抉擇啊!
直到限期前十天的夜晚,石匠在山間瀑布下作了決定,如果今夜再沒有確切思路,就向國王請罪——他還來得及另擇禮物——仁慈的國王不會殺他,但他再也沒有資格當石匠了。
這時,昏暗中,變成瀑布的溪水說話了。
“明天,請把我送到王宮吧!”石匠在火光和星光的映襯中尋找,那里確實沒有人,只有化成瀑布的小溪發出聲音。“我反正就要變成石頭了。不如你送我去,還可以幫你。”
石匠努力地看,瀑布的水簾中仿佛有個人影。
“我本來就是流水,流出這片山林,穿過這片土地,離開這個國家。可我一動了不想走的念頭,就真的再也走不動。流水本來有流水的特性,可我想守在這里,就違背了規律……夕陽西下的時候,我的雙腳就變成了石頭,你看,現在已經到膝蓋了。明天,就該全都變成石頭了。”
石匠不敢去細看,一個生來活潑跳躍的靈魂將要被束縛在石頭里將會是什么樣子。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恐懼,那聲音說:“沒關系,你讓國王把我安置在他的噴泉下,我就永遠和故國的水在一起。離開這悠密的山林,我也可以領略各國使節的風光。說不定,王子還會真的愛上我呢,走到哪里都帶著我,那我就可以又到處活動,又達成心愿啦!”
她的聲音,故意高漲起來。可是石匠總覺得水里浸透了悲傷。是什么讓她寧可化為石頭也要留戀?石匠突然很怕他的每件作品都關了一顆心在里面。
“我本來不會說話,你每天站在溪水前面嘆息,我也會了。我愿意幫你。”
“沒關系的。我本來不是公主,你帶我去王宮,我便也成了公主,就為這,也值得啊……”不知道為什么,石匠越來越難以相信她的理由,哪一句是真的呢?或者真意根本就沒有說出?
整個夜晚,快要凝固的溪水跟他說了很多話,都是勸石匠送她去王宮。石匠說他不愿意、不敢、不能送不是他雕的石像去……都沒用。黎明前,石像哭了起來——她的脖子以下都已清晰可見是青色的石頭——“這就是我的心愿!請你送我去吧!我再也不能自己移動,如果你不帶我過去,我就永遠不能移動!”
石匠感到有什么話還未說出就被封在了心里——她的喉嚨也變成了石頭,發不出來聲音。天越來越亮了,太陽出來前的白光照出水簾中臉孔的影子——嘴巴不能訴說,只有眼睛還在流淚。
“好吧,既然這是她的心愿,也許她有什么難言之隱,說不定王子的吻會讓她幸福。”石匠想著,終于快活起來,答應了她。那雙眼睛就笑起來,努力地眨,石匠伸出手,替她抹掉臉上的淚水。這時候,天亮了,石像的嘴角剛剛提起來,笑容還沒來得及在臉上綻放,好在眼淚沒有凝固在臉上。
石匠用了十天把石像從山里運到宮殿,沿路的人都在觀賞和贊嘆。石匠一路不停地給石像澆水,他覺得這樣她會好受一些。一路的顛簸,石匠真怕她一下就會碎了,不是因為暴烈的陽光,不是因為人們的目光,只是石匠會在護送她的路途的夜里想像著她的心在顫抖的馬車上承受石像內壁掉落的灰——在夢里。
人們觀賞贊嘆,親愛的國王向公眾開放有噴泉的花園。有人說噴泉下的雕像微微露笑,有人覺得她的眉眼含著淡淡憂傷,有人看到她手臂欲抬未起,有人想迎她步出池水。國王很高興,也很喜歡。
石匠不肯要國王的賞賜,甚至把訂金也全都退了回來。他實話實說,這石像是山間溪水變成,自愿來到這里。只求國王像對待一個真人一樣,好好待她,不要讓她傷心,守候在這里。
于是消息傳出,這石像顯得更加傳奇。來參加典禮的使節人數又增加了一倍,他們帶來跟石像相配的禮物,有的是王冠,有的是手杖,有的是披肩……可是當然,這些石像都用不著,它們都是王子的。
王子當然也很高興,他經過了加冕典禮,收到了各式禮物——最重要的是,他獲得了人們的重視,大家不再把他當作一個小孩子了。他接觸了許多同樣重要的王子、公主——他們在石像下的花園跳舞。
當所有的慶祝交流結束的時候,新的王儲做出了他政治生涯中第一個重要決定——把石像作為外交友好的象征,送給最重要的鄰國。國王也很高興,這代表他的繼承者成熟了。
但是,他們都忘了,石像也會傷心的。當人們歡慶著將要把石像撬起送往境外的時候,石像忽然就碎了。國王和王儲急招石匠再塑一個,可是石匠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