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本來不可以活動，我要求人們給我加上了鋼釘，這樣我就可以到世界去周游。”

“我的手腳是用線縫在身上的，本來就可以活動，但我的天地就在這個床上。我最大的位移就是從床的這一頭到床的那一頭。”

“那你有沒有想過到外面走走？”

“不，沒有。我的身體里沒有一顆釘子，全都是絨布和棉花，為的就是溫柔的、不會傷到抱我的孩子。在這里，在床上，陪著他們入睡，守護他們的夢想，陪伴他們，就是我的價值。所以我叫安定。那么你呢，你為什么那么想出去？”

“我的價值……是要去尋找，也許還需要創造。是實現一些夢想。我身上原本沒有一塊柔軟的地方，但有些事改變了我。所以我要去尋找，尋找美好的。哪怕每站起來一次，每走動一下，我的身體里都會發出‘卡卡’的聲音，我也要去……‘卡卡’是我自己取的名字。”

“像美麗的小美人魚？她為了愛情，把尾巴變成雙腳，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一萬根針上……我看不見，我的眼睛是扣子做的，但我在這里聽了好多睡前故事?！?/p>

“是啦，（笑），你在小布熊里一定是見多識廣的。但我走在地上并不像她一樣疼痛。只是那些不屬于我的‘骨頭’和我身體之間有些摩擦，我想它們還不太熟悉。（笑）有些難受，但我想一定沒有小美人魚那么痛苦。因為她沒有得到愛情，而我心中充滿了希望。（卡卡抬起頭，眼睛望著遠方，閃出光亮）”

“你在笑，是嗎？”

“是的，我在笑。雖然你看不見，但我的心里一直在笑。你知道嗎，你看不到，也許并不是因為你的眼睛是扣子做的，而是因為你像真的熊一樣，他們被稱為‘熊瞎子’。”

“你見過真的熊了嗎？”

“還沒有，但我會的。”

“《三只熊的故事》里，熊也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喜怒哀樂?！?/p>

“那么你呢？你會笑嗎？”

“不，我不會笑。不僅不會笑，也不會顯出悲傷、憤怒、恐懼……任何一種表情。我被做成這樣一副平靜的表情，這樣孩子在開心的時候會覺得我和他一起歡樂，在傷心的時候會覺得我和他一樣難過，流淚的時候，可以抱著我哭……”

“那么你會哭嗎？”

“不會。但我的身體里有好多眼淚。它們是我的主人留下的。雖然洗過，雖然曬干，但它們的味道依然留在我的身體里……”

“眼淚的味道……”

“它們是咸的。因為眼淚里有鹽。但對一只布熊來說，眼淚的味道是悲傷……當你的主人難過時，它們浸透你的絨布，滲進你的棉花，連扣子做的眼睛也濕潤。洗的時候，鹽分被水和肥皂帶走，但悲傷還留在里面，只有陽光和主人的微笑能治療?！?/p>

“你看起來很難過?！?/p>

“是的，我想念我的主人。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p>

“……你聽過《快樂王子》的故事嗎？快樂王子的眼淚會變成金子，他幫助了窮人，那就是他的價值，所以他是快樂的。”

“你一定沒有好好地聽完故事?？鞓吠踝幼屟嘧铀妥吡怂械慕鹱雍蛯毷?，最后變成了沒有用的塑像，被人推倒。燕子也死在他的腳下。我真的很怕我也會變成這樣。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我的主人，我甚至不知道有多久，因為我沒有時間的概念。但我真的很怕我身體里的棉花在他回來之前就爛掉了，在這里沾染灰塵?！?/p>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你給你的主人帶去了那么多的安慰，他一定不會忘記你的?！薄拔抑皇且恢患t色的小布熊。我的全部知識就是這些童話故事，主人的母親給我起名叫‘安定’，希望我給主人帶來安定，可只有在主人身邊我才會感到安定……”

“知道嗎，安定？我看到過真的有人在鋼針和刀上走，他躺在一萬顆釘子釘起來的床上，做出呲牙咧嘴的表情，逗人發笑；我曾經看到過大海真的會在早晨升起泡沫，還聽到海浪拍擊暗礁的聲音；我聽說，丹麥有個小城，就是安徒生的故鄉，那兒真的豎有快樂王子的雕像，但他永遠不會被推倒……還有兔子，它們在原野上奔跑，豎起耳朵聽鷹的聲音；熊，它們在森林里，往樹上蹭啊蹭啊，因為它們不能抓癢……他們通過裝著世界的盒子呈現，我還想親眼看見。安定，跟我一起走吧，我們像燕子一樣飛在空中。”

“不！我要在這里等主人回來！沒有主人的小布熊沒有價值……（小布熊的神色黯了下去，聲調也是）可是主人已經很久沒有來，連主人的母親也是……”

“請讓我做你的主人吧?。ò舌舌?，有東西落在安定身上。）你的主人已經不會回來，但他的房間還會保持原來的樣子。他讓我來接你。我給你講他在白色世界里的故事……（吧嗒，吧嗒）”

“是什么讓你如此悲傷……？不，這味道里不只有悲傷?！?/p>

“你該看看他多么勇敢和堅強，正是他，讓我相信自己的力量……讓我們代他的眼睛，看到這個世界比童話還美好！”

“為什么，他不能回來了……這味道，如此相像，卻又不一樣……”

“……”

“如果是他讓你來接我的，請抱我一下……靠著你的臉頰，聽到你的心跳?！?/p>

卡卡艱難地，但溫柔地把小熊抱起來。貼著他的臉頰，依著他的心跳。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滑下來，溶進安定的身體里。它應該知道，他身體里它主人的血在流，心在一起跳。

眼淚的味道，沖不淡擁抱的味道。

一周后，安定坐在卡卡的背包里，他們一起坐在能在空中飛的機器大鳥里。他們看見白的云在腳下，藍的天在頭上。他們要去看澳大利亞的草原和袋鼠，他們還要去看泛著浪花的海和電線桿打節的城市。

安定現在天天都有陽光可以曬到，天天都可以看到卡卡的微笑，他還是陪在主人身邊，但也可以周游世界。

卡卡的身體一天比一天靈活。在他的白色故事里，兩個生病的小孩在一個病房里相遇，一個幫助另一個活下來，一個幫助另一個實現夢想。他們倆，有一只共同的小布熊，它的名字，叫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