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郎醉心公務,力圖上進,原本是值得欣慰的事。關夫人到底不想死命催他,跟邱家的婚約還沒徹底斷干凈,于情于理,都不好緊接著操辦和別家的定親宴。
另一邊,謝屏縱馬徑向城外趕去,邱穆一家南下寧州,必走水路,他疾馳數里到了渡口,不出意料地撲了個空。
“小侯爺,還追嗎?”適才的短衣小廝在馬上氣喘吁吁道。
謝屏隨意將韁繩在腕間繞了一圈,似乎萬事萬物俱在掌控之中,“他們出了都城,約莫會在青陵那處停靠歇腳,此時騎馬趕過去,比他們坐船要快上幾日。”
他掉轉馬頭,望著面前澄澈如碧的江面,“我差人去翰院告假,你先上路,等截住他們之后,再把我的拜帖送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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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江流南去,兩月以來被謝屏安排在邱府外窺探動向的倒霉小廝,再度被委以日夜兼程赴青陵堵截邱家人的重任。
還好他幸不辱命,四日之后順利抵達青陵城,并在渡口船舶停靠的浩蕩人流之中,準確攔截到了離船上岸的邱穆一家。
其實他們也很好辨別:一家子衣著打扮異于常人,皆是不菲的造價。當頭是個長髯稀疏,臉頰深陷的中年男子,滿臉暮氣沉沉,一看便知是遭貶的邱穆無疑;再是一個錦裝婦人,發髻梳得一絲不茍,顴骨高而突,嘴唇窄薄,嘴角稍稍向下撇著,猶如有誰平白欠了她兩吊錢;另外一個略年輕些,頭小臉尖,原本是個美人的樣子,可一路總在吊著眉梢左顧右盼,沒有先頭的夫人儀態穩正。
最后面則跟著一對并肩挽手的小娘子,一高一矮,高一點的姿容如玉,形貌姣好而白皙,引得沿岸石子路上行人爭窺;矮一點的仍是一團孩氣,只顧執著姊姊的手,不知在興高采烈地說些什么。
直到午后,小廝總算交付了謝屏的拜帖,便一路趕回他在青陵下榻的旅邸。
時至初夏,花繁葉盛,天氣較從前起了微微的熱勢。謝屏只穿了件油綠纻絲袍,怡然卷起衣袖在書案鋪開的棋盤前執棋自弈。
“稟小侯爺,邱穆收了拜帖,只是……”座下那小廝窺了一眼他的臉色,支支吾吾地開了口。
謝屏注視著指間瑩潤的棋子,眼底掠過一絲寒意,“只是什么?”
小廝硬著頭皮繼續道:“那邱穆死活不同意讓邱娘子入侯府為妾,還要小人帶話給您,說讓您斷了這個念頭。”
他說完之后,過了頗久,上首的小侯爺也沒有落下一個字來。
四下里靜的出奇,謝屏輕輕放下手中棋子,嘴角挑起了個譏諷的弧度。
“看來我這位岳丈,還真是記恨上我了。”
上月廿八定親那日,翰林院原本不是他當值,但他卻支應開共事的同僚,自己接了旨領著一眾監云衛去未來岳丈家中發落,為的就是親眼看看邱露執被下獄時那副驚恐不安的樣子。
邱穆說不定就是從那日起,對他起了猜忌。
“這邱家人就是不知好歹,還當自己是甚么高門大戶,竟敢拂逆咱們侯府。”
謝屏瞇了瞇眼,平靜道:“邱家也曾煊赫一時,不肯舍了那一身貧賤風骨屈就于我,亦是尋常事。”
“無妨,且待我明日親去拜訪一趟。”他打了個哈欠,視線投向棋盤之上,黑與白糾纏交錯,哪怕到了搏殺正酣時,在外人眼里,也無非只是靜默地佇立著。
怎么可以讓邱露執如此輕易地遠走高飛呢。他的計劃,還遠不止于此。
“你叫什么名字?辦事有功,今日起就留在我左近吧。”謝屏望著眼前跪著的人,聲音逐漸緩和下來。
小廝笑得春光燦爛,昂聲道:“小人陸小虎!”
又是姓陸的。謝屏頓時沒了好臉色,“這個姓不好,換一個吧。”
“謝小虎,好聽。
你以后就叫這名。”說罷他從位子上站起,負手向門外走去。
小廝呆立當場,一臉茫然地接受了這個新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