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凝素不知從哪個角落鉆出來，橫在那寡婦和孤兒身前，故作憤恨地說道：“今天是靈玉奶奶大喜的日子，在這瞎鬧，丟了臉面還沖了喜氣！識相點，快走吧！”

寡婦的淚還在啪嗒啪嗒往下掉，浸濕了本就襤褸的衣衫，她嘴里念念有詞，一個勁兒地搖頭。

高凝素低下身子，趴在她耳邊說了些什么，寡婦就不哭了，站起身來，一瘸一拐地走了。

眾人驚嘆。

“掌柜的，您使了什么法讓這狗皮膏藥自行走掉的？”原本還慌亂的店小二問道。

“當然是，被我高凝素的威嚴嚇到了！哈哈哈！”高凝素叉著腰，“我有點事，你照管好赴水樓，千萬不能再出岔子了！”

小二連連點頭，高凝素就朝著寡婦離開的方向走去。

寡婦一直走到這條街的盡頭，右拐進了一家面館，門口小二本想攔住她們，但是瞟見了遠處的高凝素在向他抬手示意，又退下了。

面館里只剩寥寥幾人，寡婦找了個角落坐下。寡婦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幽幽地打轉，她怯怯地環顧四周，用力抱緊了孩子。

緊接著高凝素也跟了進去，坐在她們旁邊的長條凳上。

“小二，一碗芋頭面，再來一斤牛肉，要鹵的！”

寡婦一直低著的頭緩緩抬起，像是要說什么，卻被高凝素打斷了，“先吃面?！?/p>

寡婦突然意識到剛剛那面和牛肉是凝素為她點的，連忙從凳子上站起來，抱著孩子就直接“噗咚”跪下了。

高凝素趕忙扶起她，“先吃面，我們再詳細談談。”

寡婦顫抖著站起來，哆嗦地拿起筷子，將面大坨大坨地扒進嘴里，沒嚼幾口就咽了下去，眼淚順著慘白的一道淚痕滾滾而下，落進面里。她該有個把日子沒吃東西了。

從前訴冤的，跪太守衙門的多的是，這次，不僅僅是因為那寡婦在赴水樓前鬧，高凝素作為樓主，自然要出面解決，更是，高凝素心有感應，她，是這次的聆聽者。

看著碗里寥寥無幾的面，高凝素輕聲開口：“你知道梟妖泣血的故事嗎？”

寡婦搖搖頭，她是農村婦人家，若不是民間傳說，根本不會知道這些讀書人口中的故事，更不會知道什么所謂的“梟妖泣血”。

高凝素繪聲繪色地講著“梟妖泣血”。

古時有地稱柘溪，得名于當地的一條無頭河柘溪，小城被越地的山溝環繞，隔絕人世，交通不便使得當地民風淳樸，生活簡單。鄉里盡是熟人，少有爭吵。這樣的日子延續了幾輩，直到一個人的到來打破了寧靜。

某天，一剛出嫁的婦人淘米柘溪邊，看見水下一團黑影正在發酵變大，不禁惶恐，拎起籮筐就要走。突然水聲滔天，掀起巨浪，濺了婦人一身水。婦人抹去臉上的水漬，放眼水中，只見那黑影是個活生生的人，衣服緊裹，披頭散發，雙眼通紅。他的鼻子極長，側面望去像是一喙立于嘴上，面相兇狠。婦人以為水鬼出山，當場嚇暈。

鄉里之人聽聞柘溪里生出個像鳥一樣的怪人，紛紛前來湊熱鬧，人圍了一圈，但不見鳥人。

一人大叫：“不會又被這河給吞了去吧？”眾人惶恐，湊到溪緣，不見黑影，只得紛紛散去。

翌日，街上出現了一個衣冠整潔，文質彬彬，仿佛肚中頗有文墨的男人，只是那喙似的鼻子和先前的鳥人一樣。他閑庭信步，絲毫不在意眾人對他的紛紛議論。有人找他搭話，想問問他是誰，從哪來，他只是搖搖頭，笑笑，又點點頭，于是鄉人就稱他為“無處來”。

無處來有個金絲錦囊，仿佛會生錢，他每天飲酒賞花吟詩作樂，或用嶺南腔調低哼這兒的人聽不懂的小調。有個挑事的鄉官以為他偷盜錢財，想抓他去衙門，他隨口一問：“有人丟了錢財嗎？”

鄉官思索片刻，面紅耳赤，再沒尋過他。

無處來機靈果敢，處事公平。

這兒的鄉人一股腦筋，不會轉彎，分東西只會混在一起，若成雙，就均分，若成單，多的那個就算是顆寶珠，也要切開來一人一半。這不，一日東鄉里的老仙人逝世，他的兩個兒子料理完后事，對著老人留下的一座房子發愁，大兒子擺擺手，說：“一人一半好了，分家吧，我東你西。”

碰巧無處來經過，問了個大概便笑了，“您家先人有田嗎？”

老大指指剛劃成兩半的十幾畝田，“喏”了一聲。

“那您倆兄弟有田嗎？”

老二搖搖頭，他家素來經商，務農已是早年的事了，自然是沒有田的。倒是因為經商獲利，建了座大宅子。而老大繼承父業，從一畝三分田耕起，現在已有幾十畝，每逢雨如肥水之年，大獲豐收之時，就在他那田間精修的茅草屋中點起火把，稍加慶祝。

無處來隨手搭上兩人的肩膀，說：“老大沒房，那這屋就分給你，老二沒田，那這田你就拿去。”

倆兄弟同時搖搖頭。

“我要這房有何用？”

“我要這田有何用？”

無處來抽出腰間的折扇，“唰”的打開，黃龍盤亙扇面上，雙目威嚴仿佛要沖出來。他輕輕搖著，“老大，那田間茅屋住了幾十年了吧？想想先人的宅子，寬大氣派，遮風避雨，大不了你起早貪黑摸去田間耕作，不會少幾分糧的。老二，宅中傭人多，口雜，想必購糧支出巨大，不如派幾個傭人去經營那幾十畝田，保證宅中之食，也省筆開支。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兩兄弟笑逐顏開，順了無處來的建議。

自此，無處來鐵面黃龍扇的佳話就在這越地山溝間傳開來，人稱無處來有神眼，一眼便能斷出是非曲直，真假冤屈，大家對他也減了好奇，多了尊重。無處來崇正義，向百姓，申冤案，平糾紛，從區區草芥升至衙門官，為這世外仙境更添一抹恬靜。平靜的日子過了幾年，人們也逐漸淡忘從前柘溪邊的那位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