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業四年,九月初二。
云霧時不時掩著彎月,風一吹,黑云的縫隙鐘隱隱散發朦朧的華光,在宵禁的夜晚,一切都顯得靜悄悄,桂花香在這個夜晚悄然迸發。
偌大的院中,橫七豎八的尸體躺在地上,比夜晚的冷光還涼。
空氣中的花香摻雜著血的氣息,一只黑貓從屋頂跳下,急急忙忙跑到一具女尸旁。
它用腦袋蹭蹭平時撫摸它的手,沒有溫度,它不停的在女尸身前徘徊,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喊叫,可冰冷的尸體連一個眼神都難以回應它。
“喵嗚~”凄厲的叫聲劃過平靜天際,它終是認命的躺進女尸懷里,隨著女尸陷入冰冷。
東郊破廟中,十來歲的少女抱著不到五歲的女童哭泣。
懷中的女童小聲呢喃著什么,也情不自禁得落下淚,早晨被阿母精致弄好的發髻早已松松散散,漂亮的小裙子上也盡是泥點。
晨曦剛從葉縫中穿過,府中早已人來人往,各司其職。雀芽又想家了,每每病愈她就想家。
雀芽是三年前被父母賣進來的,據她說是她弟弟發燒了沒錢看病,家里實在是沒辦法了,她爹娘之前對她可好了。
雀芽前幾日得了風寒,今個是好全了,在一院中打掃。她內心掙扎一會,準備去向頌香告假,她只要說她還有些不舒服,頌香就會再讓她休息一日。
雀芽放下手中的掃帚,徑直往前面的庭院走去,逢人問便說身體還有些不適,去找頌香。
雀芽所在的主家乃大?朝太師府,老太爺是三朝元老,兩朝太師,其子不過而立之年,也身居要職,居廟堂高位。
頌香是家仆,跟在夫人院中,據說是改過字的,為了在府中彰顯對她的喜愛,特給了個頌字,通“宋”音。
雀芽穿過幾回廊,穿過小門去找頌香,平日這里最熱鬧,這里花花草草眾多,若無事,各位姐姐們都喜歡待在這,可今日卻四處無人。
就瞧見夫人正哭的梨花帶雨,老爺也是一臉凝重的走進來。
自從進府后,她可從未見著夫人這般狼狽的模樣,眼看著他們就要進入這小園。
一時情急,借著身形,趁著老爺低頭說些什么,夫人在那哭著,無暇顧及他們正前方有一身影,她藏在這堆花花草草中。
“憑什么呀?云娘大可與夫君一同赴死,可然然年幼,她還什么都不懂,上面僅僅幾言字,毫無證據,憑什么就給我們宋家定了罪,半分不猶豫的,夫君,阿翁辛苦一生,卻落得如此下場,真真是不值啊。”
“云娘,莫哭,莫哭,哎!”長嘆聲和淚水交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阿父還在想法子了,說不定有什么辦法能保全然然!”
“若你我尋常夫妻,至少能看著然然長大,我的然然,嗚嗚嗚~”
雀芽看老爺細細為夫人擦去眼淚,把她摟在懷里,雀芽已經聽不進去他們在說些什么,等他們離開后,她也起身離去。
早在夫人說什么赴死時,雀芽就懵了,什么定罪,什么共同赴死,她深感大事不妙。
“就是皮,不知跑哪去了,早晨給它遞了糧,掇拾一下,我就到夫人跟前,哪里曉得它呀!”雀芽剛從小門中跑進來就聽頌香清麗的聲音,急急跑過去。
“頌香姐!”
頌香瞧見來人,笑盈盈地招手:“怎么了,跑慢些,才剛好全。”
雀芽見著好多人人,一時說不出話,又急又惱,滿臉通紅。
頌香看她支支吾吾的,也猜是想和她單獨說些什么,便讓那些姐妹先散了去。
“怎么了?”頌香拉著她往邊上石凳上坐,溫溫柔柔的問道。
見四周沒人,雀芽把剛才所見一五一十道出,至于原先找的托詞忘得九霄云外去了。
頌香的臉色微沉,囑咐道:“你先這坐著,我離開會兒,別的人來了也別提起這事兒。老爺老太爺做官可都是堂堂正正的,你且寬下心,不會有事的。”
見頌香起身要離開,雀芽有些急了,扯住她的袖子。
“頌香姐,我們逃吧,離開這里。如果,如果老爺他們真做錯了事兒,”雀芽眼角泛紅,低著頭,像是個犯了錯,隨時要哭出來的小孩子,“我不想再被賣了!我們院中有個狗洞,平日雜草遮著,外面還有個買傘的占那個角,一下子是不會被發現的。”
“我們,一起走嘛。”
“好!”似乎沒料到頌香不僅沒說她,還答應和她一起走,抬起頭帶著委屈的淚水笑了出來。
“我們先各回屋子里整整東西,我就來找你好不好?”頌香擠出一個笑容,輕聲說道。
“嗯嗯!”雀芽點了點頭,輕快地往她的秘密通道走去。
見雀芽走了,頌香的笑再也掛不住了,急急地往夫人那趕去。
雀芽的東西很少,一下子就收拾好了,她在門口晃啊晃,果真等到頌香。
可是來的人不止一個,頌香抱著個小姑娘跑來。
“雀芽,你聽我講,你帶著小姐出去直接出城,在外面待個一個半月,回來往楊家去。讓楊大人給小姐改個姓,改個名,小姐年幼,容易忘卻,老爺夫人最好都給忘了,健健康康的長大。”頌香喘著說道,把小姐放下后,從袖子中拿了一疊紙鈔,兩包吃的。
“這包是小姐喜歡的杏仁餅,這個你喜歡的梅花酥,在外面記住財不外露。”
“頌香姐,你不和我們一起嗎?”明知道了答案,雀芽還是忍不住問。
“不了。”頌香坦然一笑,“夫人對我那么好,我可舍不得離開。好了,快走吧,再不走要來不及了。”
雀芽帶著小姐從一素傘后面鉆出,趁著傘老板坐在那里瞌睡,跑了。
雀芽其實不知道城門在哪,只曉得往一個方向跑去總是對的。
“砰!”小姐實在太小了,雀芽拉著她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她腿跟不上,重重摔了一跤。
只有雀芽過來扶她,周圍的似乎沒看見一個小孩摔倒了,正熱火朝天的議論著別的事……
“太師家說抄就抄了啊!”
“可不是嘛,據說都通敵了,再不抄,國都沒了”說話的人說完也不解氣,往大師府的方向吐了口水,“呸!”
“怎么聽說死人了,家不是才剛抄嗎?”
“好像是丫鬟下人什么,大抵是不想再被賣吧?”
雀芽不知道是小姐太重了,還是跑太久了,她竟然扶不起來一個不到五歲的孩子。
扶了兩次,小姐自己站起來了,一句話不說就要往回跑。
雀芽趕忙拉住她的袖子:“小姐也不要我了嗎?”
宋君然回頭,眼前比自己大上許多的少女淚流滿面,凄凄涼涼地望著自己。
“小姐不相信老爺嗎?”雀芽笑了出來,“可是頌香姐,還有其他姐姐們都很相信呢,我們活著出去了,將來為老爺他們翻案好不好?”
“雀芽姐姐。”宋君然任眼淚滑落,喑啞道,“這樣笑,不好看,一點都不好看,我們,往那走,近。”
說完宋君然抬起胳膊往某個方向指去。
雀芽拉著宋君然再次跑了起來,果然不多時便到了城門。
城門守衛散漫,她們跟在一對夫婦身后,也沒盤問,就混出了城外。
“小姐,我們往東邊走,東邊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她們似乎走了許久,她們穿過稻田,走過小溪,雀芽眼尖的看到遠處一處破廟,那就是今晚她們的容身之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