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皮格馬利翁從黑巷出來的時候,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維里,有些意猶未盡。
十二面值的金色籌碼,在灰街的購買力相當不錯,但是相比今天得到的消息,你隱隱還是有種“超值”的滿足感。
“利翁,回去把衣服洗一洗,你就換上這件男爵服吧!”
你看著他手臂上搭著的衣服。
他下手干脆利落,男爵閣下喪命的時候,毛發無損,也就沒有不干凈的東西濺射出來。
你對這件衣服是滿意的。
只可惜它的前任主人著實不修邊幅,袖口和領口都有了磨毛的折舊痕跡,料子用得皺皺巴巴不說,湊近一點,總能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這件衣服內在的地位象征不談,只現在這幅尊容尊茂,實在讓人敬謝不敏。
你在白色大道被木偶們服侍習慣了,吃住都是最好,那身象征身份的公爵服,晚上脫下給木偶們清理,他們將每一個褶皺都熨平,熏上名貴的香薰,將清理一新的服裝疊放得整整齊齊,一大早就送到你的跟前來。
你悄悄養在身邊的皮格馬利翁,被內城征召的他在木偶人面前不方便露面,身上那件最低級的祭祀服,簡直像是整張白布馬虎裁剪一下,就直接披在了身上,衣服的下擺參差不齊,有時候還會拖在地上,別提多沾灰了。
即便如此,皮格馬利翁每天晚上還是會自己待在洗漱間,蹲在小板凳上,認認真真清洗白色亞麻布的祭祀服。
你有時候就拿著另外一個小板凳,坐在洗漱間的門口,一邊看著他背部因為蜷曲而繃緊的漂亮肌群,一邊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分享自己白天在外面探聽的見聞。
你白日里在白色大道行走,他躲在屋檐的陰影處,作為你專屬的保鏢,悄悄地跟隨著你。
你嘴里說的那些,其實他都知道。
可你總要找些話說。
不然只是一味的,用目光一點一點兒劃過他白皙的后脖頸,結實的背肌,還有毛巾遮掩不住的、若隱若現的股縫,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你對他的每一寸都熟記于心。
但每一次重復的觀覽,都能得到不同的快樂。
你說著自己街上遇見的木偶人,那些搭訕的男爵,攬客的木偶服務生……
他溫聲應和著,等衣服洗完了,擰干,就站了起來。
他腰間圍著遮羞的毛巾,毛巾挺長,從腰臀直接遮到膝蓋上三寸。
你能看到他修長流暢的小腿肌肉,腳踝冷白,赤裸的腳走過來,踩上了毛茸茸的地毯,柔軟舒適的長毛趴伏在他腳下,蒼白的皮膚下隱約能看到腳面起伏的青筋。
他剛剛將衣服在洗漱間掛好,手上濕漉漉的,走到你跟前來,略微彎下腰來,上半身赤裸,在燈光里猶如一座玉質的雕像。
他對上你的目光,面上浮現出一個溫和又好看的笑容:
“白天辛苦了,我們去吃飯吧?!?/p>
他濕漉漉的手對你伸出來,指節修長,指甲蓋修剪得整整齊齊。
你握住他的手,腳一蹬,冒冒失失用力過度,差點撲到他的懷里。
撲到他的懷里也沒什么,你精心打造的軀體,寬厚的胸膛、飽滿的肌肉,還有下頭排列整齊的腹肌,這種堪稱“千人斬”的漂亮胸脯,那些底限低一些的,特意投懷送抱的未必沒有。
你喜愛這個身軀。
可是手心挨上他的臂膀,你像是被燙傷了一樣,幾乎是跳起來,從他的雙臂之間落地到一丈遠。
“……?”
他兩只手臂無所適從地停在半空中,看著你的視線,有錯愕和不解。
你看著他燈光下玉質一樣的身軀,眼神飄忽,吶吶想要解釋,可是張開嘴,想來想去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真奇怪!
你摸著胸口想著。
胸腔里的心臟撲通撲通直跳。
明明你什么都沒有做。
他是你的東西,你怎么反倒不敢看他、不敢碰他了呢?
你兀自疑惑。
他比你更加疑惑。
他放下雙臂,對著你走近一步,輕聲問你,端正的面龐上有無辜的小心:
“怎么了?”
這一晃神的功夫,你也終于壓下從脖子往臉上涌過去的熱浪,心臟跳得再快,只要你臉上端得住,他自然看不出來。
“你身上還有洗衣服的沫子……”你睜著眼睛說瞎話,“我手上干凈著呢!你擦干凈再出來!”
“……”
他低頭環視自己,自然是什么沫子都沒找到。
可是你滿臉的若有其事、義正言辭,他又不是會和你較真的性子。
歪頭看了你一會兒,他還是轉身進了洗漱間,擦身體去了。
你看著他矯健的背影。
背上發達流暢的肌肉群,隨著步伐一動一動。
“嘖……”
你心里一陣怪怪的慪氣,也不在洗漱間門口的小板凳上縮手縮腳了,啪嗒啪嗒跑到了豪華尺寸的大床上,將自己埋了進去。
那次洗衣之后,你再也不許皮格馬利翁半裸著在你面前走來走去。
下達這個命令的時候,你找木偶服務員要來另一套大碼的毛絨睡衣,扔給了剛從洗漱間出來的他。
外城對你幾乎是有求必應。
獨自居住的你,一頓往往點兩到三個人的餐食,日用品總是額外多要一份,老實的木偶人從來不會亂問,你要求什么,在他們的服務范疇之內的,他們都會擺出標準的微笑,為你一一奉上。
可是有一樣東西,你之前從來沒有要過。
啊,就是那個!
大碼睡衣!
前頭幾次入住,皮格馬利翁終于沒忍住換下了身上沾了灰跡的祭祀服,他把腦袋探出洗漱間的門,略有些窘迫的問你要一件睡衣。
“你身上我哪里沒有看過?”
你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浪蕩子一樣翹著二郎腿,好整以暇對著他調笑:
“而且,這么好看的身體,我的最得意之作,平時藏在衣服里就很委屈了,現在就咱們倆,你總可以讓我好好瞧瞧吧!”
他冷白的面頰都染上了紅暈。
明明是個矯健挺拔的大男人,在有些方面,他卻十分的扭捏。
當然了,這份扭捏放在他身上,也不顯得奇怪。
就像你可以輕易扔下臉面、良心,做下些利己的勾當;
他偶爾瞻前顧后,有更高的道德感,更多的羞恥心,只讓你覺得可愛。
就像這會兒,被你調笑著拒絕,他縮在洗漱間里猶豫了半天。
直到你再也等不下去,在外頭敲他的門,他才終于推開門來,羞赧地出現在你面前。
也說不上是羞赧……
他把厚實的白色浴袍裹在腰間,關鍵部位一點兒也不漏出來。
只看他在燈光下的樣子,五官深刻俊朗,眉梢似乎還帶著熱氣凝結成的水珠,流暢的身體曲線,像是藝術家手下精心雕琢的石膏像,連隨便系在腰間堆疊的毛巾,隨意間似乎都透露著不一樣的灑脫意味。
他還是那個端莊的、漂亮的、你生命里最耀眼的那顆星星。
只你將目光鎖在他的身上。
看著他低垂眼睫,走到你的身邊,端正地坐下。
你偷偷伸手,摸了一把他飽滿的屁股。
他才受驚一樣抬起長長的睫毛,輕松抓住你不老實的手,那雙燦爛的金色眼睛,將視線投到你的身上:
“別玩了!”
你們對視。
他的瞳孔都在細微地顫抖,似乎正在努力忍住挪開視線的沖動。
面頰還是冷白,可是從脖子到耳根,都是一片遮不住的熱紅。
于是你大聲宣布:
“利翁,你害羞了!”
他整個人都要僵住,你依舊不依不饒,超大聲地繼續:
“你的耳根都紅透了!”
皮格馬利翁閉了閉眼睛,最終無奈地嘆出一口氣:
“是的,泰亞,我害羞了!”
他說完,輕輕松開了你的手。
你倒是沒有繼續對他動手動腳,反而也收拾手腳,挨挨靠靠地坐到了他身邊,幾乎整個人都要貼上去,抱著莫名的心思,嘴上追問不休道:
“為什么害羞?你身上所有的地方,我都見過!”
你心里涌上一股好奇。
在你看來,皮格馬利翁與其說是血肉組成的人,在精神意志上反而更接近神明。
這樣的他,在毫無必要的地方反倒有了遮掩的心思……
你對這種心情十分好奇。
也對這種心情的誘因十分好奇。
“……”
他似乎有些抗拒你的問題,但是他不會拒絕你的,從來不會。
所以,他只是低著頭,不曉得是為了躲避你緊追不舍的目光,還是在組織思緒與言辭。
總之沒過多大會兒,他就給了你回答:
“因為,全都給你,讓我不自在,我想稍微,藏起來一點兒……”
他一邊說,纖長的睫毛顫抖著,投下濃密的陰影,你有些看不清他的雙眼。
“你會生氣嗎?”
他緊接著問你。
他大概以為這話會讓你不高興。
他的以為是對的。
你當然不高興了。
你緊緊貼著他的胳膊,伸出手環住他的腰,面上還是一副笑模樣,開玩笑似的追問:
“你都答應過我,做我的所有物。既然你整個人都是我的,為什么還要藏起來一點兒?你有哪一點兒不能給我?”
你在心里默默打定主意:
不能給你的那一點兒,你更是要搶過來,牢牢攥在手掌心里!
不知道他有沒有看破你的口蜜腹劍。
你這張博得眾人喜愛與信任的少年人的臉龐,在身為制造者的他面前,也不知道能把真實的你藏起來幾分……
他的體溫比你稍高,又剛從洗漱間出來,皮膚上似乎還有沒擦干的水珠,你手掌下的那一片皮膚,熱烘烘地將不明顯的水跡蒸發成潮濕的水霧,沾染到你的掌心和指尖。
一片濕乎乎的黏膩。
纖長的睫毛抬起來,他眼角微紅地看著你,你捻著手指,竟然莫名也有些不自在起來。
可是身為“主人”的排面不能丟,無論心里有多古怪,你還是牢牢把著他的身體,繼續自己笑吟吟的逼問:
“你要藏起來干什么?難道為以后離開我做準備?”
他若是要離開你,以你這細胳膊細腿兒,怎么著都攔不住。
但是你這樣理直氣壯的問著他,好像你真有鐐銬捆在他的脖頸子上,只要手上一緊,就能讓他束手就擒一樣。
你用微笑的模樣,帶笑的語氣,步步緊逼。
他只是沉默了一下,也不知道經歷了什么樣的心理活動,你只覺得手下那個羞赧的神像,在一個念頭的轉變間,又成了平和的神祇。
“不會的?!?/p>
他揚手,摸了摸你細軟的頭發。
這個動作里奇怪的、長輩似的縱容和寬和,讓你胸腔里燃燒著的緊張與憤怒都為之一窒。
“皮格馬利翁不會離開伽拉泰亞?!?/p>
他首先這么回答你。
這簡單的、猶如真理一樣篤定的簡單語句,給了你許多的安全感。
“我不會離開你?!?/p>
皮格馬利翁摸著伽拉泰亞的腦袋,繼續用那種訴說真理、發布神諭一樣理所當然的語氣,冷靜地陳述道:
“但是,皮格馬利翁想要有自己的一點兒,伽拉泰亞也不知道的一點兒?!?/p>
那雙神祇的眼睛,低垂著看向你,卻不是你以為的、平和的、溫柔的、似乎可以包容下世間萬物的目光。
你看著他眼底那個倒映的,小小的正在發愣的你。
那片融化的黃金一樣的、柔和的金色里,此時只有一個小小的、正在無理取鬧的你。
他看著你,繼續說道:
“即使是你的所有物,我也希望,你可以因為多一點點的未知,多看看我。”
“……”
“……”
靜謐的、緊密的空間里,你們幾乎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他的呼吸和他的性格一樣,綿長溫和,平穩清淡,似乎什么都可以忍受。
你愣愣看著他,一時之間,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那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直都在看著他嗎?
這世上最完美的造物,你認知里對于美好的具象化。
從精神到肉體,在他面前,一切都黯然失色。
你當然會看著他。
倒不如說,除了他,你還會去看誰啊!
“我……”
在他的目光里,你張合著嘴巴,像是缺水的魚一樣,雙唇翕動,卻發現自己喉嚨有些發干。
你清清嗓子,終于開始開口說話:
“我一直都在看著你啊!”
你這么說道。
“……”
他看著懷抱里的你。
你還緊緊把著他的腰肢。
那腰十分精壯,溫度是你喜歡的剛剛好,皮膚又光滑,你沾染了水跡的手心幾乎要被黏在他的腰線上,完全不想挪開。
你緊緊地抱著他,像是凡間的小孩抱著自己最喜歡的大型毛絨玩具,連松手都不愿意。
你把頭埋在了他溫熱的胸膛里。
你看不到,他融金的眼眸漸漸黯淡了。
“多看看我吧……”
他輕聲這么說道。
像是在信徒在祈求他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