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伊亞,這個傳說中由神明和海盜共同開創的王國,它統一了極北苦寒之地的人民,讓他們得以安居樂業,從根源上終結了北海沿岸各地持續百年的盜患匪災,自此諷刺性地消失在了大陸的歷史中,仿佛極北除了海盜一無所有。
當忒伊亞的名字再度出現時,亦是它崩潰之時,海盜再次肆虐在北海之上,他們帶來的血腥和恐慌,令人們不禁產生了這樣一個疑問:“忒伊亞發生了什么?”
這也正是塞西莉婭和我需要解決的疑問。
當我走出甬道時,我也迅速理解了“這里是忒伊亞”這件事。
因為那橫貫天幕的濃霧。
它將這里分割為光與暗鮮明的兩部分,此刻我們還站在光亮的一側,可以看出這里原本是一片群山中的盆地,四周高聳入云的連綿群山隔絕了暴風雪,使這里變得光照充足,溫暖宜人,如茵的綠草坪宣示著這里的生機勃發。
而濃霧則隔絕了一切,無論是光明,溫暖還是生命。而這片濃霧距離我們只有最后的數百步距離。
塞西莉婭凝視著那片濃霧,最初的興奮感覺過去后,她輕聲說道:“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我搖搖頭說:“我會跟著塞西莉婭姐姐的。”
她深吸一口氣,嘆道:“那就走吧,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父親肯定來過這里。”
盡管走向濃霧似乎有種向著死亡前行的錯覺,但是地面上留存的些許足跡和身旁的塞西莉婭讓我的心里有種安寧的感覺,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的心里就有著這種感覺。
當我們最終走入迷霧時,并沒有想象中那種濕冷的觸感,但黑暗卻是實實在在地降臨了,當四周都同樣模糊不清時,方向感也消失了,這讓我一下子慌張起來,呼吸也沉重了。
“別擔心。”塞西莉婭把手放在我的肩上,用柔和的聲音說:“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她揮舞起魔杖,淡藍色的光輝出現在魔杖上,照亮了附近十步左右的范圍,這里依然是草場,但迷霧內的青草顯然有些缺乏生氣,軟趴趴地耷拉著。
“關于忒伊亞,阿蘭你還知道更多信息嗎?”塞西莉婭問道。
“嗯……我記得那些逃亡出來的人說過,忒伊亞的王都非常宏偉,分為外城和內城,在城外還有大批自建的居民區,那些逃亡者大部分都是從外城逃出來的。”我回憶著小時候聽到的傳聞,但能想起來的也就這些了。
“那我們現在應該還沒有走到王都附近?”塞西莉婭想了想,詠唱了一段很長的咒語,隨著她最后一揮法杖,一團螢火蟲大小的火焰出現在空中,它盤旋了一圈,隨后向著一個方向飛去。
“這是追蹤生命跡象的火焰魔法……我們跟著它應該就能找到王都了。”
“如果有其他動物干擾它怎么辦呢?”我看向那只火焰螢火蟲,它飛行的速度和步行的速度差不多,很輕易便能跟上。
“我設定的是追蹤目標是人類,不過這只是一個模糊的范圍,也是會有失誤的可能性。但請相信我,不會錯的。”塞西莉婭說道。
正如她所說的那樣,火焰螢火蟲毫無迷惘地筆直向前,帶領著我們穿過荒原上破敗的小木屋,排布密集地面雜亂的住宅區,直至王都高聳的石墻和巨大的城門前,這一路上我們沒有看到任何還存有生命跡象的人,所有的一切都被廢棄,或緊閉或敞開的門向我們展示著一場混亂無序的災難。
我們看到,浮腫腐敗的尸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各個地方,肥大的蛆蟲緊挨著彼此忙于吞噬,在有限的可見區域里,死亡降臨的密度已然超過了我所見過的任何魔獸或軍隊帶來的災難。他們死于各類兇器,身體各處都能看到可怖的創傷,有的甚至連骨架也被粉碎,鮮血在濃霧的浸染下呈現出一種灰暗的冷紅色,我既感覺他們已經死去了很久,又感覺他們仿佛剛剛還處于兇殘的搏殺中。
塞西莉婭和我都沒有說任何話,我甚至連呼吸都盡可能地屏住,因為這里惡臭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這是一段宛如通往地獄的路程。
不過好在,在走入王城內部之后,尸體變少了許多,也許是因為原本生活在這里的人就很少。
“這里真的還有活著的人嗎?”我忍不住問塞西莉婭。
“如果這個魔法能生效,就說明一定還有活著的人。”她的聲音有些沉悶,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
“塞西莉婭姐姐在擔心什么嗎?”我又問道。
“嗯,我在想,我的父親可能……我不擔心他的安危,但是這里發生的一切實在是超乎常理。如果真的有某種理由讓他們彼此廝殺,為什么城外一個生還者也沒有呢?如果他們是受了某種詛咒,為什么我們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呢?”塞西莉婭眉頭緊鎖著說道。
“很可惜的是,他們的尸體由于霧氣的影響都浮腫起來了,看不到他們生前的表情,我猜不到他們互相殘殺的理由。”塞西莉婭接著說道。
“這或許是件好事。”我想緩和一下氣氛。
“為什么呢?”她疑惑地看向我。
“因為他們肯定不會對我們笑。”我突然覺得這個笑話有點太冷了。
“你說得對,阿蘭。”塞西莉婭卻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外城的建筑明顯比城外齊整精致,鋪滿鵝卵石的街道和間或出現的水池噴泉給人一種祥和的感覺,街邊的店鋪招牌也沒有被破壞,如果不是橫陳于地的浮腫尸體和黑暗可怖的濃霧,這里仿佛隨時都能恢復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
火焰螢火蟲仍在向前飛,看來外城的居民也同樣盡數罹難了。
塞西莉婭似乎有什么新的發現,她快步走到一具尚未浮腫的尸體旁,將它翻了個身。我也跟了過去,那具尸體身著鏈甲,戴著我從未見過的方型頭盔,脖頸處有明顯的利器造成的傷口,血還在向外大量流出。
“喂,快醒醒!你知道其他人在哪嗎?”塞西莉婭搖晃著尸體,用焦急的口吻喊道。
“塞西莉婭姐姐,他肯定已經……”我提醒道。
“啊,是的,我有些太著急了。”塞西莉婭一怔,隨后解釋說:“他穿著公爵衛隊的盔甲,我想這應該是我父親的部下,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樣了。”
她輕輕放下尸體,朝著火焰螢火蟲的方向跑去,口中詠唱著什么,火焰螢火蟲的速度一下子加快了,它朝著前方筆直飛去,我也趕緊追上,腰間掛著的劍隨著步伐不斷撞著大腿,我只好一邊跑一邊把它從腰間解下來,握在手里。
兩側的房屋逐漸稀少,火焰螢火蟲的光芒也越發耀眼,又跑了數十步,螢火蟲仿佛燃盡了一般,倏地消失了。與此同時,我聽到了金屬碰撞的巨響,還有男人的怒吼聲。
塞西莉婭的腳步也慢了下來,她氣喘吁吁,手扶著腹部,連話也說不出了,看來平時很少鍛煉身體呢。
我雖然也有些疲憊,但還不至于走不動路,我拔劍出鞘,向著發出金屬碰撞聲的地方走去。
“等等……危險。”塞西莉婭略帶沙啞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我過去讓他們不要再打了,塞西莉婭姐姐先休息一會吧。”我說。之前在冰洞里揮劍的一擊讓我對自己的力氣有了幾分信心,到了此處,地勢漸高,霧氣已經有些淡了,無需法杖的照明我也能勉強看清前方。
“小心……我馬上跟過去。”塞西莉婭已經疲憊的有些站不穩了,她單手支撐著身子蹲了下去,大口喘息起來。
那就由我來開路吧。我鼓起勇氣,雙手緊握住長劍,向前走去。
這里正是外城與內城的交界處,比外城墻更為高聳堅固的堡壘矗立在遠方,深不見底的懸崖將兩邊隔絕開,讓內城的巍峨殿宇仿佛坐落于云間,由鐵索與木板搭建的吊橋連接著兩岸,荊棘編織而成的護欄在山風的影響下搖搖欲墜。
而在百米開外,略微傾斜的吊橋連接之處,城門大開,像野獸的巨口般,時刻準備著吞下一切進入者。
而內城傳出的金屬碰撞巨響越發明顯,如同在空室里敲響巨鐘一般,絲毫沒有因為受到阻滯。這聲波震得吊橋也愈發搖晃起來,是怎樣的對決,何等的偉力相擊才能發出這種聲音,我已經無暇細想了。
在我腦中不斷閃過的是一幕幕畫面,大法師被一擊斃命靜靜坐著的樣子、城外堆積如山的臟污尸體與無人的死寂街道。我很害怕,但這畏懼的感覺只會讓我前進的步伐更加堅定,我要為自己守護塞西莉婭的誓言負責。
終于,我踏過這搖擺不定仿佛隨時都會墜入深谷的吊橋,穿過被扭曲撕扯開的鐵柵欄,走過由整塊花崗巖塑型堆疊而成,雕刻著獸身蛇頭怪物的沉重城門,看到了那讓我終身難忘的景象:
在這霧氣已近乎散盡的高處,圣者雕像林立的空曠臺階間,高聳宏偉的殿宇前,慘淡的圓月之下,兩位騎士正在殊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