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著不安的心情打量著這位于中央的兩人。
左側的騎士身著銀色鏈甲,佩戴造型奇特的方型頭盔,猩紅的披風與冠纓殺意肅然,他手持一柄巨劍,一米多高的劍身纏繞著血跡斑斑的鐵鏈,他的架勢如同一張蓄勢待發的強弓。村莊被魔物摧毀那晚出現的傭兵團是我見過最強的戰士,但他們的氣勢遠遠不如眼前兩位。
他的對手披掛著看起來極為笨重的重型板甲,全身包裹得如同鐵桶一般,雙手握持著一根長柄狼牙棒,棒頭原本應該凸起的尖角已然全部磨平,光滑地能照出空中的圓月,昭示著它的主人經歷過何等嚴苛的漫長戰斗。
幸而,兩位騎士都沒有注意到我的出現,正在周旋的他們在我眼中如同兩股旋風,只要接近就會被那無情的力量撕碎。
他們的步伐沉重,呼吸聲如同洪鐘一般,地面上滿布著支離破碎的軀體與各式各樣的盔甲,血液將地面染紅。
我全身止不住地發抖,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動,生怕被他們發現,我已經完全不敢想發出聲響會怎樣。
鏈甲騎士的右腳大步后撤,將巨劍齊肩平放,左手緊握鐵鏈扶住劍身,他身體下沉,再下沉,幾乎到了貼近地面的程度,抖動的劍尖是肌肉繃緊到極限的表現,但那抖動一瞬間就被壓制了下來,他靜得如同臺階旁的圣者雕塑,劍尖指向對方的咽喉。
而那位板甲騎士則將狼牙棒高高舉起,以戒備的姿勢正面向著對手,十指處的貼合鋼板被握力生生扭曲,幾乎要被嵌入木棒中。
我的心怦怦直跳,一步也無法挪開,戰場在此刻陷入沉寂。
但那沉寂也只有一瞬間而已。
在下一刻,鏈甲騎士已然疾沖而上,他的身影在高速下已接近模糊,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戰吼,巨劍的鎖鏈被強大的動能震得嗡嗡作響,劍鋒在推動向前的一剎那發出了響徹云霄的炸裂轟鳴,只是沖擊波就已經將石階震出了明顯的裂紋。
面對著如此可怖的一擊,板甲騎士竟然也不躲不讓,只將手中巨物揮下,狼牙棒看起來運行緩慢,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動著,但卻后發先至,阻擋在了巨劍前,末端順勢就要向著鏈甲騎士的頭顱砸去,這連消帶打的一擊尚未落實,冠纓就已經被強風吹散飄飛。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鏈甲騎士右臂陡然發力,將巨劍送出,就地一滾滑開狼牙棒的奪命一擊,同時松開了握住鐵鏈的手指,緊緊纏繞在巨劍上的每一節鎖鏈的脫落,都如同一次再加速和再變向,讓本已快到極限的巨劍繞開狼牙棒的阻擋,直向著板甲騎士的咽喉刺去。
板甲騎士則在此時爆發出了嘶啞的怒吼,他將落實用力的狼牙棒又硬生生地拔了起來,只一格,這柄破空的巨劍被稍稍敲偏了一點,正是這這毫厘之差將板甲騎士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巨劍飛出砸向城墻,將其震開了駭然的豁口。
鏈甲騎士的攻勢并未停歇,他當即拔出腰間短劍撲向對手,板甲騎士被撲倒在地,他立即揮拳砸在對方頭盔上,鋼鐵相擊,迸出了火花。
兩人在地上廝打起來,鏈甲騎士拼命想壓制住對手,短劍一次又一次地向下方猛扎,但都被盔甲護住,板甲騎士則不斷揮拳砸向對方的面門,兩人的動作都遠沒有之前那樣迅捷有力道,一時也是難較高下。
我在一旁看得呆住了,連長劍也不知在何時脫手了。
“住手!”清亮的女聲從后方傳來,是塞西莉婭!我趕忙轉身望去。
她還有些氣喘吁吁,左手扶著腹部,身軀因難以忍受的痛苦而微微彎曲。但塞西莉婭依然維持了鎮定的神情,輕捻魔杖,稍許吟唱后,一面斜切的火焰之墻霎時出現在戰場中央,爆炸般的熱浪將已近力竭的兩人轟出了數米遠。
兩位騎士一瞬間得到了解脫,都癱倒在地,只勉強用手撐起上身,但他們依然惡狠狠地瞪向對方。
“你們兩位,誰能……告訴我,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塞西莉婭問道,她的聲音十分虛弱。
“塞西莉婭姐姐,你沒事吧?”我關切地問她。
“沒什么,只是一些狀況……很不巧現在出現了。阿蘭,你把他們的武器放遠一點吧,免得再打起來。”她有些語焉不詳,我感覺還是不要問下去比較好,撿起了落在地上的長劍,放入劍鞘,隨后走向那根落地的狼牙棒。
“殺……”板甲騎士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聲,嚇得我連退了好幾步,還好他此時仍沒有力氣站起來,只是用臂甲向地面一揮,將堅硬的花崗巖地面砸出了拳頭大的凹陷,他瞪大了布滿血絲的雙眼,發出威嚇的聲音。
“哼,野人。”鏈甲騎士則顯得更冷靜一點,他將手中短劍擲出,飛旋著砸在板甲騎士的頭盔上,這看似隨意的一擊卻力道十足,將對方應聲擊倒。
鏈甲騎士長舒一口氣,摘下方形頭盔,露出一頭微卷的金發,他看向塞西莉婭,又看向我。
“爹爹!你真的在這里!”塞西莉婭又驚又喜,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撲到鏈甲騎士的懷里。
“傻姑娘,你來這里做什么。”男人那疲憊的臉上露出笑容,他輕輕撫摸塞西莉婭烏黑的長發,像是在哄小孩子睡覺一樣。
“當然是來找你。”塞西莉婭虛弱地笑笑,趴在父親血跡斑斑的膝上。
在塞西莉婭的父親面前可不能太窩囊,我這樣想著,鼓起勇氣,上前托起狼牙棒就往后拉,只是這武器太過沉重,拖了幾步便有些脫力,身體一仰幾乎要翻倒在地上。
“這家伙是什么人?”鏈甲騎士問塞西莉婭道。
剛才的表現實在是太丟人了,不僅什么都沒做,甚至連停止戰斗的想法都沒出現過,我感覺羞愧難當,恨不得從這里立刻消失。
“是我的同伴,阿蘭,這個名字很像一個真正的騎士,不是嗎?”塞西莉婭熱情的聲音洋溢著愉快,她完全沒有提及剛才的事情,讓我心里好受了不少。
“嗯,這孩子心地不壞。”鏈甲騎士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但由于體力不支,他一時也難以起身。
“爹你先休息一會吧,有什么事要做嗎?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呀?”塞西莉婭攙扶著他,問道。
“我要殺死這個怪物,衛隊的伙伴們都已經死在他手上了。”鏈甲騎士恨恨地說道。
“什么……他為什么要這樣做,這里的人為什么要互相殘殺呢?”塞西莉婭發出了和我同樣的疑問。
“是霧的影響,呼吸這片霧氣久了,人就會失去理性,化為只懂殺戮的怪物。這個過程也許需要一天,兩天或者更長。我已經不記得這是我們在霧中度過的第幾天了,這里永遠都是夜晚。”他捂住頭,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該死,也許我也……我們自踏入迷霧之后便迷失了方向,期間遇到過幾隊發狂的冒險者,在戰斗的過程中,一些伙伴也……我原以為這里霧氣更淡一些應該更安全,可是這個野獸,這混蛋……”不知為何,冷靜的敘述突然變為了痛苦的嘶吼,話語已然含糊不清,像是被鬼魂附身了一般。
“爹,別這樣!我們現在就離開這里!阿蘭快來幫忙!”塞西莉婭慌張起來,她大聲呼喊著,我一個箭步沖了過去,抬住他的另一只手臂,但無論怎樣使勁他都紋絲不動。
“塞西莉婭,快想想辦法呀!這會不會是因為某種魔法的影響?”我著急地喊道,這一路上的見聞使得我現在無論看到什么異常的東西都會想到魔法。
“難道是靈魂系的?”塞西莉婭沉思片刻,立即詠唱起那時在冰洞里使用過的探測魔法咒語,她先是將魔杖指向外城,并沒有發現什么,隨即緩緩旋轉著,當魔杖指向王城內部時,藍色光輝突然暴盛起來,顯然那里有著什么不得了的存在。
塞西莉婭大聲喊道:“我知道了!但是反制魔法需要臨時準備,很快,很快就能準備好!”她一刻不停地開始忙碌起來,從儲物空間中取出法術書,飛快地翻動著。
但壓制住塞西莉婭的父親實在強人所難,我只能吃力地鎖住他的雙臂,聽著痛苦的嘶吼聲逐漸變得沙啞,他掙扎的力度越來越大,我額頭上的汗珠已經流入眼中,又澀又疼。
而此時,更為糟糕的情況發生了,板甲騎士緩緩站起身來,走向了狼牙棒,我想大聲警告正在冥想的塞西莉婭,但是就連叫喊的余力也消失了——一記肘擊正中我的腹部,將我擊飛數米,重重墜落在地上。那位騎士長爆發出嘶吼,向著對手沖去。
我的身體因痛苦而蜷縮起來,雙眼仿佛蒙上了黑幕,看到兩只狂暴的野獸再次廝打起來,我感到一陣無力。
視線更加模糊,就這樣,最后的一點意識也消失了。